第41章 名满天下陈仲弓,举目皆敌袁周阳

“陈蕃当真入宫与皇帝商议太学一案?”

廷尉府内,李膺听着主簿景顾所言,顿时便愤然不悦,甚至隐隐有了情绪失控的迹象。

自从担任廷尉之日起,他就要开始负责审理恩人窦武作乱一案,亲手让其背负起一个个后世骂名,内心可谓每时每刻都倍受煎熬。

曾经他对背弃窦武、带领家小弃官而逃的朱㝢嗤之以鼻,觉得此人太过懦弱,也太过可恨。

可如今他才发现,真正懦弱的人恐怕是自己。

明明恩人身死,后裔也被尽数诛杀,可自己却非但不能为恩人报仇,甚至就连弃官的勇气都没有。

深怕继任者会为了讨好皇帝而往大将军身上泼莫须有的污水,无端背负骂名。

更怕皇帝所重用的曹节等宦官的恶行无法彰显于世,令世人被皇帝所谓‘问心无愧’的伎俩所欺骗。

所以,在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他不能死,也不能弃官不做,凭白将舆论战场让与对方。

只是,虽然找到了能够继续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可内心的煎熬却依然无法避免。

尤其是没过多久又出现了太学生聂珍等人于宫门题字一案,司隶校尉袁逢又大兴株连之事,大肆搜捕太学生,更是让李膺咬牙切齿痛恨如今朝局的黑暗。

更痛恨自己的识人不明,竟将这种人视作了自己的姻亲同僚。

可眼下,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竟又发生了一件令李膺从未预想到的事情。

大将军老友,和自己同样受窦氏提拔之恩的太傅陈蕃入宫与皇帝议事,非但没有为无辜的太学生说话,甚至反倒安然受了几身官服的赏赐?

确认过消息之后,李膺更是感觉心口有些压抑,仿佛有口淤血郁积。

“好好好!我今日方知大将军所谋之事为何会落败,原来身边竟无一位可信之人。”

神情痛苦,李膺咬牙切齿。

但随即,他却是突然笑出了声,笑声诡异而冷冽。

一旁的主簿景顾见状,明白李膺这是气急攻心的前兆,急忙劝道:

“只不过是宫中传言罢了,未必当真!更何况陈仲举乃天下名士,与大将军同列三君,定不会做出自毁名节之事,说不得是皇帝让步,许诺赦免了太学生也说不定。”

李膺闻言,却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便是真许诺了又如何?袁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大行株连之事,难道就不是皇帝的意思了吗?”

“陈蕃既然既然选择了相信皇帝,不肯搭救大将军门生,就足以说明他已经彻底背弃了大将军。”

一边说着,李膺缓缓落座,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下达命令:

“如今的局面,已经拖不得,也等不起了。”

随后,他又看似不经意的问起:

“有关曹节所为的人证、物证可已备齐?”

长史景顾闻言,虽觉得此刻李膺受到刺激太大,已经被冲动占据理智,但却也同意身后已经没有任何退路,道:

“人证、物证皆已备齐,环环相扣,互相印证,纵曹节宦竖有千张嘴争辩,也不可能颠倒黑白,洗脱嫌疑!”

“好!”

李膺闭上了双眼,似在闭目养神,可眼前却是接连浮现起这几日噩梦之中的场景。

叹了口气,李膺重新变得眼神坚毅,仿佛视死如归。

“是时候该昭告天下了。”

“父亲!父亲!!”

就在此时,李瓒的声音却是从院中传来,随后更是一路跑到李膺面前,即便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难掩兴奋之色:

“陈寔陈仲弓,入京了!”

“颍川陈君?”

听到这个消息,就连已经下定决心不顾一切的李膺也是不由面露震惊之色。

“快,备马,我要亲自迎接!”

……

陈寔虽只是布衣之身,可却是当世大儒,门生遍布天下,更是士人心中真正清流的代表,论对朝局的影响力,怕是还在许多资历尚浅的九卿之上。

如此人物,选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入京,更是堪称轰动性,还未真正踏入雒阳城中,却是早已闹得满城皆知。

身为司隶校尉,更是处在舆论漩涡中心的袁逢得知此消息之后,更是感觉坐立难安,不停的来回踱步。

“陈寔不履朝堂近二十载,一心修书著说,为何会在此时突然入京?”

一旁的太仆袁隗却依然能够镇定自若,悠闲品着茶水。

“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太学生一案而来。”

听到这话,袁逢却更是焦急,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望了自己这位弟弟一眼,不明白如此火烧眉毛的关头,为何对方还是如此镇定。

由于被皇帝抓到了把柄,即便袁逢再不情愿牺牲汝南袁氏的根基去讨好皇帝,也不得不就范。

对于聂珍等七位太学生宫门题字一案,也终于下定决心大肆搜捕,替皇帝扫除隐患。

当然,下定了决心,也并不一定意味着要将事情做绝。

和聂珍等人贬抑朝局之人,那些是妄议君上、行端悖逆的贼子,那些则是安分守己、良言规劝的儒生,其实并没有一个绝对清晰的界限。

所以根据这些人与窦武的关联,以及身后家族、师承的能量,才最终决定了被牵连入此案之中的最终名单。

如此一来,汝南袁氏虽是根基大损,免不了被天下士子千夫所指。

可真正得罪透的高门世家却也屈指可数,将来依然存在挽回、弥合的机会。

可陈寔的到来,却无疑是对袁逢精心准备的方案提出了巨大挑战,若是再将此人彻底得罪,结果也就和直接抓捕了全部太学生没什么差别了。

“对此我自然是心知肚明,可我们又该如何应对?难道真的要和天下所有士人敌对,弄得举目皆敌不成?”

相较于袁逢的急躁,袁隗却依然稳如泰山,只是语气,却不免浮现几分嘲弄意味:

“应对?”

“兄长你还是没有看透啊。”

听闻这话,袁逢顿时停下脚步,露出错愕神情:

“这话何意?莫非此案背后还有我所不知的隐情?”

袁隗却并未作答,而是重新将话题引回,道:

“事已至此,无论是陈寔还是其他任何人入京,结果都已经不会有任何改变。”

“就算兄长你继续拖延下去,只会让皇帝产生疑心,让汝南袁氏的根基白白受损。”

“可是……”

袁逢还想争辩,可袁隗却已经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走吧,我也陪你一起去看看。”

“这场大戏……究竟会如何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