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的演武场从未这般热闹过。佛家的金身罗汉像被抬到东台,儒家的青衫学子们峨冠博带挤在西角,正中那座漆得发亮的木台上,站着个青袍飘飘的老道——正是丘处机。台下百姓挤得水泄不通,连烤羊肉串的摊贩都停了火,生怕错过这场“神仙打架”。
金帝完颜璟混在人群里,披着件不起眼的灰袍。他嚼着半根羊骨,眯眼打量台上那个传言能“化铁为水”的道士。今日这三教论道大会,本是朝中几位老臣为打压道家势力设的局,可这位丘真人一上台,竟先往台下抛了个铜钱。
“诸位请看,”丘处机的声音清亮如钟,“这铜钱两面,一面刻‘德’,一面铸‘律’。单用律,钱便僵死;单用德,钱便易损。治国如用钱,德律相济,方能流转不息!”
话音未落,台下忽爆出一阵喝彩。卖绸缎的胡商拍大腿叫好:“真人说得对!俺们西域商队走货,若一味讲规矩,反倒被山匪劫了;若没个底线,商道早乱成麻了!”铜钱被抛在空中,阳光下忽明忽暗,竟像活了一般。
佛家高僧法明心头一沉,合掌发难:“真人言‘无为’,可百姓若如草木任人宰割,何来安生?”
丘处机突然抓起案上砚台,墨汁“哗”地泼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墨迹化作山峦起伏,江河蜿蜒。“无为不是无作为,而是顺大势!”他挥袖指向台下流民老汉,“这位老丈,上月丧子,却未怨天怨地。老汉,你且说说,真人教了你何法?”
老汉颤巍巍上前,跪拜道:“真人教我‘生如浮萍顺水流,死若落叶归土根’。如今我只盼儿化作春泥护新芽,日日为德化坊扫街,心里倒踏实了。”
法明脸色铁青,佛珠在掌心捻得飞快。儒家士子王晋冷笑接招:“道家无为,岂非要让天下如朽木任虫蛀?我儒家讲‘克己复礼’,方能正乾坤!”
丘处机忽从袖中掏出一枚算盘,“啪嗒”拨响珠子。“无为不是不管,而是顺势利导。诸位公子——”他突然指向台下赌坊方向,一群纨绔子弟正鬼鬼祟祟往人群后缩,“不如咱们赌个‘德化局’?赢者得银,输者去德化坊修半日墙,如何?”
众公子面面相觑,纨绔头子赵二郎啐了口唾沫:“你这老道士莫不是诳人?赌就赌!”三局下来,赵二郎竟输得精光。丘处机笑眯眯将银两全捐给德化学堂,公子们愣是红了脸,次日真去坊里搬砖了。
完颜璟在人群中嚼着羊骨直乐:这老道,竟能把顽虎驯成犬!
论道胜出后,丘处机成了中都城的香饽饽。翰林院王显揪着他去城南赌坊整治族中子弟,丘处机却反其道而行,教赌徒们算“阴阳账”:赢钱一半修学堂,一半养孤老。不到半月,赌坊竟成了“德化驿站”,商贾们走南闯北都爱在此歇脚。
吐蕃商王扎西最爱听丘真人讲“无为而商”。那日他醉醺醺拍案:“真人说得妙!俺们西域的盐道,原是官府抽八成税,百姓饿得啃土。如今俺们按真人教的,盐价降三成,官府抽两成修路,百姓留五成活命。盐车一过,连盗匪都改行当镖师了!”
德化学社的灯笼挂满中都,佛寺僧人教孩童识字,儒家老儒编《民和经》,道观弟子背着药箱走街串巷。完颜璟悄悄命人查了德化坊账册:民生案降了七成,商税竟反涨两成!朝堂上再无人敢提“道家蛊惑民心”。
临别燕京那夜,丘处机独坐德化书院观星。忽闻异香入鼻,窗棂轻响,佛家密宗大师迦叶与儒家隐士柳清风竟联袂而至。三人围炉而坐,迦叶摊开西域星图,柳清风献出兵法残卷,丘处机默默展开《阴阳流转册》。火光摇曳间,三幅图竟拼出天下民生脉络——黄河水患、西域商道、江南漕运皆隐现其中。
迦叶低语:“真人可知,金帝暗查德化坊时,为何未动杀机?”
丘处机抚须轻笑:“因这德化策,非独尊道,乃融三家精华为舟楫。民生如水,舟楫顺流,方能载江山。”
柳清风忽掷出一枚玉符:“真人南下传道时,如遇‘青衫客’,可凭此符求援。”
窗外北风骤起,三人身影隐入夜色,唯炉中炭火“噼啪”作响,似在低语未完的天下棋局...
丘处机离京那日,百姓夹道相送。卖糖画的阿婆塞给他一包麦芽糖:“真人啊,您教的‘德化坊自治法’,俺们妇孺都能断邻里纠纷哩!”丘处机笑着将糖分给孩童,转身登上商队马车。车帘掀开时,忽见完颜璟的贴身侍卫悄然混入人群,袖中藏着密诏——特许德化策推行至边郡。
吐蕃商队的驼铃渐远,丘处机倚车闭目,袖中算盘珠子轻响。他知这德化网已如蛛丝般蔓向天下:西域盐道、江南漕帮、边关驿卒...每一处“无为而治”的生机,都将为日后抗灾济世埋下伏线。
《金史·中都志》载:丘真人论道演武场,以铜钱喻德律,泼墨画治国,驯顽虎为良驹,三教共坊自治,民生案锐减。金帝叹曰:“此老有化干戈为玉帛之能,当为盛世舟楫。”
而民间野史更传:那夜星图兵法阴阳册相合之景,竟暗合百年后三教共抗天灾之局。道家之“无为”,终在人间烟火中化作渡江长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