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鎏金铜镜前,最后一次整理鬓边的金丝流苏。镜中女子眉目如画,唇若点朱,一袭水红色广袖舞衣衬得肌肤胜雪。这样的容貌,他们说倾国倾城。
“姑娘,时辰到了。”小宫女在门外轻声提醒。
我垂眸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梳妆台上那支白玉簪——这是五年前我入宫时身上唯一的物件。五年了,每逢佳节我便要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献舞,像只被精心豢养的金丝雀,却连自己究竟是谁家女儿都不知道。
“今年还是《霓裳羽衣曲》?”我系紧腰间玉带,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回姑娘的话,是。”小宫女低着头,“总管大人说,皇上就爱看这个。”
我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同样的舞跳了三年,连城墙下伴舞的宫娥站位都不曾变过。踏着熟悉的乐声走向正殿时,我突然觉得胸口发闷,那些金丝银线织就的舞衣仿佛化作有形枷锁。
“首席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喝,我扬起标准的笑容翩然入场。水袖翻飞间,余光瞥见龙椅右侧那道熟悉的身影——陆宴州。他总是这样,一柄象牙骨扇半遮面,只露出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漫不经心地倚在鎏金柱旁看我跳舞。
“小韭菜今日格外动人啊。”经过他身边时,那压低的声音带着温热气息拂过我耳畔。
我脚下节奏丝毫未乱,只是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男人,明明与圣上称兄道弟,却总爱逗弄我这样低贱的舞姬。三年前的中秋夜宴,他第一次见我跳舞就说我像他小时候在御膳房偷吃的韭菜盒子——青白分明,脆生生的惹人怜爱。从此“小韭菜”就成了他专属的戏称。
乐曲进入第三叠,我该沿着汉白玉阶登上城墙了。可今夜不知怎的,看着那些机械摆动手臂的伴舞,我突然厌倦至极。脚尖一转,我轻盈地跃上了连接殿顶的飞檐。
“她怎么——”
“快拦住......”
底下传来惊慌的低呼,但我已经踏着琉璃瓦片来到殿顶。夜风猎猎,吹散了我精心绾起的发髻。墨发飞扬间,我忽然找回了跳舞最初的快乐——不是为了取悦谁,只是随心而动。
最后一个回旋,我停在翘起的檐角。恰在此时,万千烟花在身后绽放,将整座皇城照得恍如白昼。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不知是因为舞姿太过激烈,还是这离经叛道的举动。
“我的小韭菜,舞跳得这样美,连月亮都要羞得躲进云里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近在咫尺。我惊愕回头,看见陆宴州不知何时也跃上了屋顶。他今日穿了件黛蓝色锦袍,金线绣的螭纹在烟花映照下流光溢彩。那把从不离身的象牙扇轻轻挑起我的下巴,我闻到他袖口传来的沉水香。
“王爷自重。”我侧脸避开,声音比夜露还凉,“奴婢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舞姬,当不起您这般玩笑。”
“动情而舞,方能动人。”他忽然收起戏谑神色,指尖拂过我汗湿的鬓角,“你方才......可是想起了什么?”
我呼吸一滞。确实,在跃上屋顶的瞬间,我眼前闪过零碎片段——朱漆大门前,有个穿杏色襦裙的妇人蹲下来为我系紧披风带子。这是记忆还是幻想?我自己也分不清。
“奴婢只是跳累了。”我后退半步,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湿意,“王爷若无事,容奴婢告退。”
转身时他忽然攥住我的手腕:“五年前的中秋夜,礼部从江南带回十二名舞姬,唯独你颈间戴着价值连城的和田玉坠。“他声音低得只有我们能听见,“苏丞相家的千金,三岁时在上元灯会被人抱走......”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远处传来更鼓声,陆宴州松开手,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明日申时,御花园的荼蘼架下见。”说完纵身一跃,衣袂翻飞间已消失在重重殿宇间。
那晚我辗转难眠,将白玉簪对着月光看了整夜。寅时初刻,一个小纸团从窗缝滚进来,展开是熟悉的字迹:韭菜盒子要趁热吃才香——陆宴州
我咬着唇将纸条贴近心口,忽然想起今日他靠近时,那把象牙扇骨上刻着的小字:永和七年制。正是我记忆里那个妇人衣袖上绣的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