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接完儿子的电话,曾老师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从怀孕的胎教,出生后的早教,小学、初中的辅导,曾老师几乎倾尽一生所学教导儿子,虽然结果与期望有所差距,但基本上符合预期。儿子从小到大取得的每一项成就,都离不开妈妈的付出,最起码没有缺席妈妈的陪伴。

儿子就业之后,自己也面临退休。为儿子照顾小孩,是曾老师描绘的退休后的唯一目标。但刚才儿子的电话,像冬天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将曾老师的希望浇灭了。更可怕的是,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再被儿子需要这个事实!

几十年来,曾老师已经习惯为家庭、为儿子而活,从来没有想过为自己活一天。丈夫撒手而去,儿子有爱情,有自己的小家庭,这个世界再没有需要她的人,她已经话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这点对曾老师的打击实在太大,令她怀疑活下去的意义所在。再没有人需要她了,是不是可以为自己活一回?答案是肯定的,但怎么活?曾老师一时找不到满意的答案。问身旁的苔丝,苔丝静卧着,脸和脚朝右,颈下枕着左前脚,抬起头用美丽动人的大眼睛望着曾老师,一脸严肃,毫无表情。

其实苔丝并不能真正理解曾老师,它仅仅是一只纯种英短蓝猫,是她回国第二个月儿媳特意从网上订购,孝敬婆婆的。

农历八月十六日清晨,曾老师收到一学生昨晚半夜发出的信息,说曾老师的支教申请已经核准,下个月可以去凉山支教,接替回校准备毕业论文的学生。原来她这个学生读研前去了四川凉山支教,与曾老师素有联系。得知老师一个在人在家无所事事,建议老师加入支教队伍,发挥余热,顺便旅游散心。

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安排,在最最迷茫的时候支教申请获批,曾老师喜出望外,欣然同意,简单收拾了一下,锁上房门,带上苔丝出发了。

九月是凉山的丰收季节,大地处处是诗意盎然的田园画卷。层层叠叠的越西普雄梯田错落有致,顺着蜿蜒的山势盘旋,如链似带,稻谷金黄,稻香四溢。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远处的房舍、袅袅的炊烟、劳作的人群,共同构成了一幅浓浓的山水田园诗画。

“曾老师!”

一个穿着牛仔外套的年轻女孩在车站接她,马尾辫在风里晃成活泼的弧线。那是她的小学学生,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支教学校在群山深处,上午办完手续,下午开始上课。推开教室门的瞬间,几十双眼睛亮了起来。“曾老师好!”参差不齐的问候声里,夹杂着桌椅挪动的声响。曾秋红站在熟悉的讲台上,看着面前参差不齐的课桌,墙上歪斜的黑板报,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站上讲台的样子——那时她二十三岁,穿一件碎花衬衫,手里的粉笔都在发抖。

傍晚时分,学生陪曾秋红在校园里散步。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苔丝蹲在她脚边,盯着远处蹦跳的蚂蚱,尾巴紧张地绷直。

夜里,曾秋红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苔丝蜷在她枕边,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手机屏幕亮起,是儿子发来的消息:“妈,注意安全,别太累。”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想起今天在课堂上,一个孩子问:“老师,你想你的孩子吗?”她当时笑着说:“想啊,就像你们想爸爸妈妈一样。”

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墙上织出树影的图案。曾秋红摸出枕头下的支教日记,一笔一划地写道:“支教第一天,孩子们很可爱,这里的夕阳像融化的蜂蜜,涂满整个天空。忽然觉得,自己不是来支教的,而是来赴一场迟来的约。”

窗外的山风轻轻吹过,带来远处的狗吠声。曾秋红放下笔,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也许是澳洲的冰雪,也许是都市的钢筋水泥,此刻,在这偏远的山村,在这群纯真的孩子中间,她终于找回了失落已久的自己——那个会为了一声“老师”而心跳的自己。

苔丝蹭了蹭她的手,发出撒娇的哼声。曾秋红笑了,伸手关掉台灯。

她知道,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