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号的引擎在雨夜中咆哮,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撕心裂肺的怒吼。沉重的实心轮胎碾过破碎的沥青和冰冷的积水,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将这具伤痕累累的钢铁骨架彻底震散。凯恩仅存的右手死死扣住巨大的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与方向盘上磨损的皮革几乎融为一体。手臂的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汗水混合着血水、雨水,沿着额角流进眼睛,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模糊了本就布满裂纹、被雨水扭曲的挡风玻璃外的景象。
他不敢低头看怀里的零。
只能用身体去感受。她倚靠在他同样残破的胸膛上,冰冷、轻飘,像一块刚从寒潭里捞出的玉石。每一次剧烈的颠簸,她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弹起,又无力地落回。隔着湿透的衣物,凯恩能感觉到她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动着他绷紧的神经。银色的发丝被雨水和汗水浸透,散乱地贴在他沾满血污和污泥的脖颈处,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额角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血,暗红的痕迹在她苍白得过分的皮肤上蜿蜒,如同一条不祥的溪流。
“撑住……零……”嘶哑的声音被引擎的咆哮和密集的雨声撕碎,更像是对自己灵魂的喃喃自语。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装甲车在湿滑的路面上甩出一个惊险的弧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前方一堆燃烧的悬浮车残骸。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黑烟扑面而来,瞬间模糊了视线。
呜——呜——!
尖锐的警报声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穿透雨幕,从后方远远传来!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密集!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的灯塔,在破碎的城市天际线上疯狂闪烁、移动!
清道夫!它们恢复了!或者……新的增援来了!
凯恩的心脏猛地沉入谷底。视野边缘,那些被芯片强行预见的、冰冷的死亡轨迹碎片再次疯狂闪烁起来,如同黑暗中无数双猩红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死死盯住了这辆亡命狂奔的钢铁棺材!
他猛地将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般的尖啸!渡鸦号如同被鞭挞的野马,在布满瓦砾和废弃车辆的街道上疯狂加速!车灯昏黄的光束在雨幕中疯狂晃动,照亮前方一片更加混乱的景象——断裂的高架轨道如同巨兽的残肢,扭曲地垂落;巨大的永恒集团广告牌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在狂风中摇摇欲坠;惊恐的人群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废墟间奔逃、尖叫,他们的动作在时隐时现的霓虹灯光下显得扭曲而怪异,有人奔跑中瞬间佝偻了腰背,有人却诡异地甩动着逆生长的胡须。
时间的涟漪,锚点崩溃的余波,正在这片地狱中上演着无声的荒诞剧。
就在这时——
前方街道的尽头,一片区域突兀地亮了起来!
不是城市底层污浊的霓虹紫红,也不是燃烧火焰的炽热橙黄。
而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如同极地冰川般的幽蓝色!
那片蓝光覆盖了前方数个街区,形成一道清晰的光幕,将混乱和废墟隔绝在外。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倾盆的雨幕中稳定地亮着。蓝光笼罩的区域内,建筑似乎保存得相对完好,街道也显得异常整洁,甚至能看到稀疏的、如同雕塑般静止的行人身影。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类似消毒剂和臭氧混合的凛冽气息,顺着灌入驾驶室的冷风,钻进了凯恩的鼻腔。
这气息……似曾相识!
凯恩的瞳孔骤然收缩!左臂深处的芯片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被冰锥刺穿的灼痛感!伴随着剧痛,一些破碎的画面和信息流如同失控的电流,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
冰冷的金属墙壁!
惨白的灯光!
无数透明的维生舱!
浸泡在暗金色粘稠液体中的、扭曲干瘪的木乃伊般的躯体!
那张苍老到无法形容、如同融蜡般的脸——克罗诺斯的真身!
永恒集团!这是一个永恒集团的据点!一个……未被锚点崩溃完全波及的、可能还在运转的“安全区”或者……另一个实验场!
芯片的灼热感疯狂地指向那片蓝色光幕!视野边缘那些代表死亡的红色轨迹碎片,在靠近蓝光边缘时,竟然……变得稀薄了?仿佛那片区域存在着某种干扰或……庇护?
后视镜中,猩红的警灯光芒如同汹涌的血潮,正飞速逼近!清道夫沉重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死神的脚步,清晰可闻!致命的粒子束充能嗡鸣再次响起!
没有选择了!
“抓稳!”凯恩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破碎不堪。他不再犹豫,右脚死死踩住油门,方向盘猛地打向那片冰冷的幽蓝光幕!
渡鸦号如同扑火的飞蛾,拖着滚滚浓烟和刺耳的金属呻吟,朝着那片象征着未知与可能的庇护所——也可能是另一个深渊——亡命冲去!
引擎的咆哮提升到极限!车身剧烈地颠簸着,碾过最后的瓦砾障碍!冰冷的幽蓝光芒如同水波般,瞬间吞噬了布满弹痕和污垢的车头,吞噬了疯狂闪烁的昏黄车灯,吞噬了整个驾驶室!
嗡——
一种奇异的、如同穿过一层粘稠水膜的阻滞感传来。引擎的咆哮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密集的雨声……一切外界的喧嚣瞬间被隔绝了大半,变得沉闷而遥远。
车内,陷入一片冰冷的、绝对的幽蓝之中。
光线并非来自顶灯或仪表盘。而是整个驾驶室内部,仿佛被浸泡在某种幽蓝色的液体里,所有物体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非自然的蓝光。空气里弥漫着那股消毒剂和臭氧混合的、凛冽到刺鼻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凯恩下意识地踩下刹车!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在绝对寂静的蓝光中显得格外突兀。渡鸦号庞大的车身在光滑得异常的地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最终停了下来。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幽蓝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臂弯里零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
他僵硬地转过头。
车窗外的景象,让他的血液几乎凝固。
街道两旁,是整齐划一的、覆盖着某种光滑白色材料的建筑,线条冷硬,毫无生气。街道本身干净得如同镜面,看不到任何瓦砾、垃圾或污渍。稀疏的行人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木偶,穿着统一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白色连体服,面无表情地在街道上缓慢移动。他们的动作僵硬而同步,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
没有声音。没有交谈。没有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秩序。
这里不是避难所。这里是……另一个牢笼!一个比外面混乱废墟更加冰冷、更加诡异的……永恒集团的蜂巢!
“不……”凯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心脏。
就在这时——
滴!滴!滴!
一阵清脆而规律的电子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驾驶室内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零的手腕!
凯恩猛地低头。
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零那只被自己紧握着的、纤细而冰凉的手腕内侧,皮肤之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芯片植入点般的痕迹,正闪烁着微弱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绿色光芒!
随着那绿色光芒的闪烁,滴答的提示音清晰而稳定。
与此同时,街道两旁那些如同雕塑般静止的行人,突然齐刷刷地转过头!
无数双空洞、麻木的眼睛,在冰冷的幽蓝光线下,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在了街道中央这辆格格不入、布满伤痕的装甲车上!
死寂被打破。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如同实质般,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