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乔愉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站在余宅斑驳的铁门前,抬头望着这座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民国建筑,喉咙不自觉地发紧。
“只是栋老房子而已。“乔愉小声安慰自己,伸手推了推铁门。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某种不情愿的抗议。
为了完成民俗学硕士论文《民国时期江南民居建筑中的风水布局与民间信仰》,乔愉查阅了大量资料,最终锁定了这座位于城郊的余宅。建于18X7年,典型的民国中西合璧风格,三层砖木结构,曾是当地富商余鸿儒的宅邸。19X9年后几经易主,最终因“闹鬼“传闻而荒废至今。
乔愉从背包里掏出相机,调整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玉佩。这是奶奶给她的“护身符“,一块通体碧绿的椭圆形玉坠,表面刻着繁复的符文。自从小时候,她第一次“看见“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后,这块玉就从未离身。
“小愉啊,你随我,看得见那些东西。“奶奶干枯的手指摩挲着玉坠,“这玉能保你平安,千万别摘下来。“
雨水打湿了乔愉的刘海,她甩了甩头,将回忆驱散。铁门只推开一条勉强能通过的缝隙,她侧身挤了进去。
庭院里的杂草几乎有半人高,几株枯死的石榴树张牙舞爪地立在雨中。主楼前原本应该是个精致的西式喷泉,如今只剩下一个干涸的圆形池子,池底积着浑浊的雨水。
乔愉举起相机,拍下主楼全景。三层高的灰砖建筑,中式屋顶与西式拱窗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二楼东侧有个突出的阳台,栏杆上雕刻着精美的葡萄藤花纹,但有几处已经断裂,像被什么重物撞击过。
“奇怪,“乔愉翻看着刚拍的照片,眉头皱起,“明明阴天,这阳台周围的光线怎么这么暗?“照片上,阳台附近的区域像是被一团模糊的黑雾笼罩,与周围形成鲜明对比。
她放下相机,决定先绕建筑外围观察一圈。雨水浸透了她的运动鞋,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袜子吸饱了水,发出“咕叽“的声响。余宅西侧有一排附属平房,应该是当年的厨房和下人居所。东侧则是一棵巨大的槐树,树干粗得需要两人合抱,树冠如伞盖般遮住了半边天空。
“槐树...“乔愉低声念叨,手指不自觉地摸上玉坠,“鬼木啊。“
一阵冷风突然袭来,吹得槐树枝叶剧烈摇晃,雨水劈头盖脸地浇在乔愉身上。她打了个寒颤,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自从踏进这个院子,她就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别疑神疑鬼的。“乔愉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向主楼大门走去。
主楼的大门是厚重的实木材质,上半部分镶嵌着彩色玻璃。门没锁,只是虚掩着。乔愉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气息。她捂住口鼻,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才迈步进入。
大厅宽敞得惊人,地上铺着已经褪色起翘的拼花地板。正对大门是一道宽阔的楼梯,扶手雕刻着繁复的花卉图案。左侧似乎是客厅,右侧则是餐厅。所有家具都蒙着厚厚的白布,像一排排沉默的幽灵。
乔愉小心地踩上楼梯,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一边上楼一边拍照,闪光灯在昏暗的空间里划出一道道刺目的光。
“根据资料,二楼应该是卧室和书房...“乔愉翻看着手机里的笔记,“一楼是储藏室和佣人房。“
二楼走廊两侧分布着六扇门,全都紧闭着。乔愉试着推开最近的一间,是个宽敞的卧室。西式铁艺床上还铺着发黄的床单,梳妆台上的镜子已经模糊不清,但奇怪的是,梳子上还缠着几根长发,仿佛主人昨天还在这里梳头。
“这不合常理...“乔愉用笔尖挑起那几根头发,“几十年过去了,怎么还会有...“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镜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乔愉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物。但当她再次看向镜子时,自己的影像旁边,隐约多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
“谁?“乔愉的声音在发抖,手指紧紧攥住玉坠。
没有回答。镜中的影子渐渐清晰: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穿着墨绿色绣花旗袍,乌黑的长发挽成旧式的发髻。她面容姣好,但苍白得不似活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惨白。
乔愉的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镜中女子缓缓抬起手,指向房间的某个角落。乔愉强迫自己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发现墙角的地板上有一块松动的地板。
“咔嗒“一声轻响,乔愉惊跳起来。镜子裂开了一道细缝,从右上角一直延伸到左下角,正好将镜中女子的影像一分为二。更可怕的是,那女子竟然在笑,嘴角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向上扯起,露出森白的牙齿。
玉坠突然变得滚烫,乔愉“啊“地一声松开了手。就在这瞬间,房间温度骤降,她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相机从她手中滑落,“砰“地砸在地上,闪光灯自动触发,刺目的白光充满了整个房间。
当乔愉再次睁开眼睛时,镜中的女子已经消失了。她颤抖着捡起相机,查看最后一张照片——墙角那块松动的地板被放大了,照片边缘,有一只苍白的手正从地板下伸出。
“不行,得离开这里。“乔愉转身冲向门口,却发现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她拼命转动门把手,却纹丝不动。
“求求你...“一个飘渺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冰冷的气息拂过耳垂,“帮我...“
玉坠再次发烫,这次烫得乔愉胸口生疼。她不顾一切地撞向房门,在第三次撞击时,门终于开了。乔愉跌跌撞撞地冲进走廊,头也不回地向楼梯跑去。
就在她即将到达楼梯口时,走廊尽头最后一扇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一股腐臭的风从门内涌出,夹杂着细微的、像是指甲刮擦木头的声响。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乔愉在心里默念,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她眼角余光瞥见那扇门内一片漆黑,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玉坠烫得像块火炭,乔愉痛得弯下腰。就在这时,她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温度骤然下降,她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
“啊!“乔愉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甩开那只无形的手,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
那些影子开始移动,缓缓向她靠近。
“出去...“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离开这里...“
乔愉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转身冲向大门,却发现原本敞开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紧闭。她拼命拉扯门把手,门却纹丝不动。
“求求你们,我只是来做研究的...“她颤抖着说,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些影子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我们好痛苦...“十几个声音同时在她脑海中响起,“留下来...陪我们...“
乔愉的视线开始模糊,一股强大的力量掐住了她的喉咙。她挣扎着,却无法呼吸。
大厅里的家具仿佛都活了过来,白布下隆起诡异的形状。就在意识即将消失的瞬间,一道金光突然从她胸前迸发。所有声音消散,她夺回了身体控制权,她顾不上拿放在门口的雨伞,直接冲向大门。
雨还在下,而且下得更大了。乔愉冲出余宅,一路狂奔到铁门处才停下,大口喘着气。她回头望去,余宅在雨幕中静默如初,只有二楼那扇被打开的门,像一张黑洞洞的嘴,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狼狈。
“幻觉,都是幻觉...“乔愉安慰自己,但当她低头看向胸前的玉坠时,呼吸几乎停滞——原本碧绿的玉石内部,不知何时多了一缕血丝般的红纹。
回到租住的公寓,乔愉洗了个热水澡,试图冲掉那种如影随形的寒意。她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入电脑,一张张查看。前几张都很正常,但从某个时间点开始,照片上开始出现奇怪的阴影和光斑,尤其是那间卧室的照片,墙角确实有个模糊的白影。
“可能是镜头上的水汽...“乔愉自我安慰,但当她放大那张有手的照片时,胃部一阵绞痛——那不是幻觉,真的有只人手从地板下伸出!
她猛地合上电脑,灌了一大口温水。温暖感顺着喉咙,到达肠胃。却驱不散内心的恐惧。镜子里的旗袍女子,地板下的手,走廊尽头打开的门...这一切都太过真实。
乔愉走进浴室,想用冷水拍拍脸。当她抬头看向镜子时,血液瞬间凝固——她的脖子上,赫然印着五个青紫色的指痕,就像被人狠狠掐过一样。
“这不可能...“她颤抖着触碰那些指痕,一阵刺痛传来。更可怕的是,镜中的自己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那绝不是她自己的表情!
玉坠再次发烫,乔愉一把抓住它。镜中的影像恢复了正常,但脖子上的指痕依然清晰可见。
她跌坐在马桶上,终于明白自己惹上了什么东西。那个旗袍女子,很可能是资料中提到的余鸿儒的二女儿——余清露,人称余二小姐。传闻她死于非命,但具体细节已不可考。
乔愉拿起手机,犹豫再三,打开了微信。
“教授,打扰了,我是乔愉...关于余宅,我想问您认不认识靠谱的...驱魔师,我遇到一些事需要这方面的资料。”后面加了几个表情包希望教授原谅她的深夜打扰。
窗外,雨越下越大。余宅二楼那扇被打开的门,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等待下一个访客。而在乔愉公寓的窗玻璃上,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一闪而过,墨绿色的旗袍在雨中显得格外刺目。
昨晚的惊吓加上彻夜未眠,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不知不觉中,她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中,她站在一片浓雾里,四周传来窃窃私语。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从雾中走出,向她伸出手...
一股冰冷、粘腻的气息,带着腐朽木头和陈年灰尘的味道,无声无息地渗入她的“意识”。这不是她公寓里熟悉的任何气息。
然后,景象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黑暗。
她“站”在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高高的天花板,雕花的木质护墙板已显斑驳,空气中弥漫着尘埃的味道,还有一种更隐秘的、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若有似无,却直钻脑髓,带来一阵眩晕。是鸦片!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入乔愉的脑海。房间很大,中央是一张沉重的红木书桌,桌上没有书籍,却散落着几张写满潦草字迹的纸页和一个黄铜小秤。墙角立着一个巨大的、黑沉沉的保险柜,柜门虚掩着,像一张不怀好意的嘴。
恐惧,一种不属于她的、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乔愉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这不是她自己的情绪,而是像一件湿透的、沉重的斗篷,被强行披在了她身上。她低头,惊骇地发现自己纤细的手指正死死地攥着一本薄薄的、纸张粗糙的册子。
乔愉(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猛地回身,看到一个穿着团花绸缎马褂、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正从门后垂帘处走出入,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狂怒和一种…灭顶的恐惧。是余鸿儒!余家的主人!
“爹…我…”乔愉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个年轻女子惊惶失措的声音,清亮却带着颤抖。是余清露!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后退,脊背撞上了冰冷的墙壁,那账本像烫手的山芋一样掉在地上。
“你来这干什么?!谁给你的狗胆?!你拿了什么?”余鸿儒几步冲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乔愉(余清露)。
“啪——!”
一记狠辣的耳光重重地扇在脸上。剧痛伴随着巨大的屈辱瞬间炸开!乔愉(余清露)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脸颊火辣辣地肿起,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我供你读书识字,是让你知书达理,将来相夫教子,不是让你来窥探、来忤逆!”余鸿儒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手指几乎戳到她的鼻尖,“收起你那套新派思想!什么自由平等?狗屁!余家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看你是被那些乱党学生灌了迷魂汤!”
“我没有!”乔愉(余清露)听到自己带着哭腔嘶喊出来,声音里充满了被误解的委屈和一种豁出去的悲愤,“我只是不想看着您…看着余家…往火坑里跳!这是毒药!是亡国灭种的东西!爹,您醒醒吧!收手还来得及!我们余家世代清白…”“闭嘴!”余鸿儒的咆哮打断了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父亲的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被戳穿秘密的疯狂和毁灭一切的狠戾。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那张曾经或许威严的脸,此刻狰狞如恶鬼。“清白?没有这些‘毒药’,哪来你锦衣玉食?哪来这雕梁画栋?!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与其让你出去乱说,毁了我半生基业,不如…不如就在这里…”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冰冷粗糙、带着烟味和铜臭味的大手,如同烧红的铁钳,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死死地扼住了乔愉(余清露)纤细脆弱的脖颈!
“呃——!”所有的辩解、控诉、哀求,瞬间被无情地掐断,化作一声短促痛苦的呜咽。
“姐姐——姐姐”楼上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我要去找姐姐”然后是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小丫鬟的呼喊“少爷,慢点,别跑!”
似乎是被男童的声音唤醒,余鸿儒松开了手,狠狠的将乔愉(余清露)摔开。“你从今天开始不许出房门一步。”也不等余清露辩解“来人,把小姐扶回房,不许她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