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
时间像粘稠的糖浆,在黑暗里缓缓流动。我被一种冰冷的、异物入侵般的抽离感猛地拽出睡眠的深渊,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腔。冷汗浸透了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寒颤。意识像被强行塞回一个陌生躯壳,沉重而滞涩。
不对劲。
极其不对劲。
我的身体,一半是沉睡的麻木,另一半却像通了高压电,正以一种完全失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活力在疯狂运作。所有异常的源头,都汇聚在我的左臂上。
它——那只手,我的左手——此刻正以非人的速度在床头的便签纸上疯狂刮擦。不是写字,是刮擦!笔尖戳破薄薄的纸面,发出“嗤啦、嗤啦”令人牙酸的噪音,如同濒死昆虫绝望的挣扎。黑暗中,那声音格外刺耳,每一笔都像刮在我的神经末梢上。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血液似乎凝固了,四肢冰凉僵硬。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条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
那不是我。
那只手在动,在写,但我没有命令它!一丝一毫的念头都没有!它像一截被强行嫁接在我身上的、充满恶意的活物,正用它那不知疲倦的笔尖,在我眼皮底下刻下令人胆寒的秘密。
开灯!必须开灯!看清它到底在写什么!
右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床头柜上那个冰冷的金属台灯开关。指尖滑过金属表面,带起一片湿冷的触感。摸索了仿佛一个世纪,终于,“咔哒”一声轻响,暖黄的光晕猛地泼洒开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眯着眼,视线艰难地聚焦在那张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便签纸上。
纸张中央,是几行深深刻进去的字迹。墨水被笔尖巨大的力量挤压出来,洇成一片片不祥的深蓝污迹。字迹狂乱、潦草,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张力,每一笔的末端都拖出长长的、锐利的划痕,深深嵌入纸背。
“周六晚八点,林晚将死于心脏贯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空气瞬间被抽空,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传来空洞的风箱般的嘶鸣。林晚,我的名字。
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行。落款处,同样是我的名字——“林晚”。但这两个字的写法……冷硬、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棱角,每一个转折都像是用刀尖硬生生剜出来的。
这绝不是我的笔迹!我的字向来圆润随意,带着点潦草的温和。
寒意,比刚才醒来时更甚十倍、百倍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它不仅仅来自那张纸,更来自这具躯壳深处——那只刚刚还在疯狂书写的左手,此刻正安静地垂落在床单上,微微蜷曲着,指尖甚至还残留着墨水的蓝痕。它看起来如此温顺,如此无辜,仿佛刚才那场噩梦般的书写从未发生。但它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股非人力量的余温,一种蛰伏的、等待下一次爆发的粘稠恶意。
我死死盯着它,喉咙发紧,胃里翻江倒海。就是这只手,三天前,同样在我不省人事时,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了那串改变我命运的七位数字。那串让我一夜之间摆脱了所有债务、甚至成为别人眼中“幸运儿”的彩票头奖号码。当时醒来看到那串数字,我以为是梦游中的神来之笔,是穷疯了大脑的自我安慰。我抱着荒谬的念头去核对,然后被巨额的奖金砸得晕头转向。
紧接着,是前天。我趴在办公桌上短暂地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左手又在便签上留下了一行冰冷的预言:“王雅,下午三点,B座货梯,坠落。”王雅是我的同事,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起初我只当是荒谬的噩梦残留,随手将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可下午三点零五分,公司内部通讯软件瞬间被刷爆了——王雅在B座货梯维修时失足坠落,当场身亡。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令人作呕的兴奋感攫住了我。有人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股市!王雅负责的公司一个关键并购项目!她死了,项目必然受挫,相关公司的股价会暴跌!我的手比我的思维更快,在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贪婪驱使下,用颤抖的手指在股票APP上疯狂操作,将所有奖金孤注一掷地押在了做空上。
一夜之间,财富再次以几何级数膨胀。账户里的数字长到令人眩晕,金钱的腥甜气息几乎淹没了我最初的恐惧。它预言死亡,而我,靠着提前知晓的死亡,赚取了泼天的富贵。
现在,它再次书写。这一次,笔尖指向的,是我自己冰冷的终点。周六晚八点,心脏贯穿。落款是我,却绝非我意。
那只安静垂落的手,在我眼中已不再是肢体的一部分,而是盘踞在我身体里的、带着森然笑意的死神。
它给我甜头,只是为了让我在绝望的深渊里摔得更惨。
距离那个宣判的时刻,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