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迟来的谋杀线索

又到一年春节了,浓郁的过年气息,熏得我的眼球生疼。

我悬在故乡上空,看万家灯火织成暖黄的河,而我的归途,不过是意念一动的距离。

腊月三十的月光像薄霜,我穿过雕花窗棂,落在爸妈的院子里。

妈妈鬓角的白发又多了,正踮脚挂红灯笼,爸爸举着竹竿在旁护着,两人絮叨着“高些,再高些”,恍惚间竟让我错觉一切都还停留在我未出嫁前。

唯有堂屋墙上的相框刺得人发慌,穿红嫁衣的我笑得比山花还灿烂,玻璃上却落了层薄灰。

韩旺缩在角落摆弄积木,塑料块碰撞声单调又刺耳,几个月过去,他依旧把自己锁在无声世界里,仿佛我带走的不只是生命,还有他开口说话的勇气。

我飘进记忆深处的闺房,褪色的碎花窗帘轻轻颤动,木质梳妆台上摆着我高中时的发卡,连枕头上薰衣草的香气都分毫未变。

指尖拂过床单,却惊觉自己的手穿过了布料,原来再熟悉的温度,再也触碰不到了。

暮色浸透窗纸时,木门“吱呀”一声裂出细缝。

妈妈佝偻的身影挤进来,瓷盘与碟碗碰撞出细碎声响。

她把菜肴摆在我曾伏案写作业的小桌上,白辣椒炒牛肉的香气裹着剁椒鱼头的鲜辣,瞬间将我拽回无数个赖着妈妈添饭的夜晚。

“圆圆,尝尝妈妈的手艺,看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她干瘦的手抚过空荡的竹椅,声音发颤哽咽:

“你总说外头的馆子不如家里的热乎,现在...现在想吃多少,妈妈都给你做。”泪水砸在瓷盘上,晕开一片深色水痕。

我环住那具单薄的身躯,却只能任由手臂穿过她的脊背。

寒风卷起窗棂,窗帘微微抖动,恍惚间听见自己说:

“妈妈,我在呢。”

可这话在空气里没有半点涟漪,任何人也听不见,唯有妈妈的呜咽,在寂静的夜里荡出一圈又一圈回响。

我的虚影跌撞着向前,无形的手穿透妈妈布满细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惊得我猛地后退,又忘了,如今的我不过是依附在瞳孔里的残魂,连一抹温度都留不住。

爆竹声在巷口炸开,硫磺味混着冷风灌进窗缝。

妈妈忽然挺直佝偻的脊背,手背颤抖着抹过泛红的眼眶:

“圆圆,过年该说吉利话的...,可是你离去后,家里就没有发生过一件让人开心的事。稻子生了虫,菜苗全蔫在地里......你弟弟整夜抱着你买的积木,连吃饭都要人喂......!”

泪水终于冲破防线,在妈妈满是皱纹的的脸上汇成一条条伤心的河。

我疯狂摇晃不存在的双臂,用她听不到的声音焦急呼喊:

“妈妈,别伤心,我在,我就在这。”

空气中依旧没有半点涟漪,寂静的只有妈妈的哽咽声。

突然,堂屋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韩旺含糊不清哭喊刺破夜幕:“妈,我怕,我怕怕...!”

妈妈猛地起身,迅速抹了把脸,开门离去。

妈妈离去故作坚强背影,犹如漫无天际的怨气毒将我残缺灵识吞噬,我这只没有眼眶的眼睛盯着漆黑的夜空,目光能化作利刃,那对狗男女,我定要将千刀万剐!

.......

春节的这些日子,每到吃饭的时候,妈妈都会给我备一份放进我的卧房,那情形就如学生时代赖床时妈妈惯有的举动,现在吃不了,闻闻香气也是幸福感爆棚。

正月初三的晨雾还未散尽,阳光穿透云层时,连老梅树的枯枝都染上了几分暖意。我的满心欢喜伸手去触碰那抹绿意,手穿枝而过,才惊觉这个春天早已将我隔绝在外。

又正在伤感时,大门吱呀的打开了,李青云抱着礼盒立在光晕里,羊毛围巾上带着浓郁春节气息。

妈妈的围裙还滴着洗菜水,却已快步迎上去,布满裂口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没敢碰那沉甸甸的礼物:

“快进来,青云,外头冷!”

李青云解开围巾,露出冻得通红的耳垂:

“阿姨,韩圆走后,我总想着……。”

话音未落,妈妈递茶水的手开始发抖了,眼睛已经开始翻红了

“她总说你冬天生冻疮……。”

妈妈开始哽咽了,泪水涌到满是皱纹的脸上:

“谢谢...谢谢,你太有心了……!”

“抱歉,阿姨又让你想起韩圆了。”

妈妈的伤心,让李青云不知所措。

“没事,没事,不管你的事,是我自己太没出息了。”

妈妈转过脸,把眼角的泪水胡乱地擦了几下。

“以前就听说你冬天手脚冰冷,给你拿些人参和海参,到时候你用这些炖汤喝,听说效果还不错。”

“这个是缓解骨质增生的理疗仪,叔叔戴上它,背就不那么疼了。”

李青云忽然顿住,从袋子深处摸出裹着保温布的榴莲:

“韩圆总说,等赚钱了要带您吃从来没吃过的榴莲……”

我死死攥住不存在的拳头,虚影在墙面上剧烈震颤。妈妈的眼泪砸在榴莲尖刺上,绽开一朵朵透明的花。

李青云使劲搓了搓手,望着妈妈布满皱纹的脸,嗓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铁锈:“阿姨,有些事,哪怕不够明确,今天我也一定要说......”

外面响起大门开启的声音,寒风卷着鸭饲料的腥气扑进堂屋,爸爸穿着满是泥土的雨靴跨进门槛,肩上的饲料袋还在往下掉谷粒,却被李青云下一句话钉在原地“韩圆的车祸,可能是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叔叔,阿姨,还记得韩圆下葬那天,我带走了她出事前穿的那双鞋吗?“

父母同时挺直脊背,满是狐疑的点了点头。

“要回去后,刷鞋上的血迹,我就觉得鞋底滑溜得反常。开始以为洗衣液打滑?我也没多想。“

李青云眼眶也有些发红,盯着杯里沉浮的茶叶:

“直到上个月,我出差期间,我表妹翻出那双鞋,穿着去浴室,刚打开花洒,她就摔倒了,她摔得满嘴是血,门牙都磕掉了。“

爸爸猛地起身,妈妈捂住嘴的手指微微颤抖。

李青云深吸一口气:

“后来我拿给鞋厂的朋友看,他说那泡沫底本来就不防滑,偏偏鞋底还做了疏油处理,遇水比冰面还滑,韩圆出事那天,不是下雨吗?“

妈妈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仍是难以置信:

“卫庄可是她丈夫......,,韩圆肚子是卫庄的亲骨肉,怎么可能呢?”

话音未落,李青云亮起手机,手机屏中有些泛黄的“死亡赔偿放弃说明”上,赫然展现爸爸歪歪斜斜的签名。

“叔叔,您仔细看看这签名。”

李青云声音发颤:

“韩圆火化前,卫庄是不是拿过一张空白纸,找过你签字?”

爸爸盯着屏幕震惊的点了点头,两行浊泪,黯然留下。

妈妈踉跄着抓住桌沿:

“他怎么能如此丧尽天良.....。”

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了。

“他就是用那张空白纸,套打出了这份放弃赔偿说明!”

李青云的声音无比沉重:

“中国法律偏向弱者,人和车相撞,不管什么情况,车都要承担责任,韩圆和那个未出世孩子的赔偿金,我看了看是一百九十三万啊,可现在,这些钱都要被卫庄独吞!”

爸爸蹲在地上,拳头砸向地板,溅起一阵细细的尘土,妈妈瘫在藤椅上,突然抓住李青云的手腕:

“卫庄这么人面兽心?能去警察局揭发他吗?”

藤椅吱呀作响,李青云避开妈妈的目光:

“鞋印报告有了,但买鞋记录查不到...”

妈妈捂脸开始嚎嚎大哭,泪水如倾盆大雨从指缝滚落。

“还有那份放弃书”

爸爸抬头,白发凌乱,满脸悲伤与懊悔:

“他骗我先签字后补的内容...可是没人作证!”

妈妈从藤椅上站起来,踉跄扶着门框,崩溃怒吼:

“圆圆难道就这样含冤而去吗,...卫庄这杀人犯难道就逍遥法外吗?”

李青云别过脸,声音沙哑:

“叔叔、阿姨,我发誓,卫庄,我一定让他得到法律审判,让你们亲眼看着他下地狱”。

窗外春雷滚滚,雨点砸在玻璃上,混着屋内的啜泣,在阴暗的天气里翻涌。

.....。

后面,李青云拎着一个口袋,踩着雨水和着稀泥,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我的坟茔。

我悬在他身后,看着他发梢结的雨珠在风里簌簌颤动,像极了那年我们偷溜出教室,充忙和慌乱留下汗珠。

我坟头的冻土已经回软了,几株嫩绿的草芽怯生生探出头,却被丛生的枯草死死缠住。

李青云忽然跪坐在坟前,膝盖沾满了混着雨水的泥土,他用指尖来回抚摸着墓碑上我的名字,神情无限惆怅。

良久,李青云站起来,从口袋了里掏出一瓶鸡尾酒,倒酒的手微微发抖,红色的液体顺着碑面蜿蜒而下,在爱女韩圆四个字上晕开刺眼的痕迹。

“你总说喜欢鸡尾酒的五颜六色,喜欢像朝霞和晚霞那般艳丽的鸡尾酒。”

他仰头灌下一口酒,吞咽的声音混着呜咽。

“现在晚霞就在我手里,可你再也喝不到了。”

风突然卷起他散落的围巾,露出后颈那道月牙形的疤,那是高三那年为我挡下混混的酒瓶留下的。

“还记得,初中分班那天,你塞给我半块桂花糕,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吗。”他用袖口狠狠擦了把脸,却依然留下一抹明显的泪痕:

“我攥着那块糕跑了三公里路,到家时全碎成了渣,可甜香留在手里,十几年都散不去。”

酒瓶倾斜,酒液泼在新翻的泥土上,飘逸出诱人的酒香。

“你穿着婚纱笑得那么甜,我躲在礼堂后排,连祝福都说不出口。”

他突然蜷缩起身子,额头抵着冰凉的墓碑:

“早知道卫庄是披着人皮的狼,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走......!”

我透明的虚影不受控地颤抖,却连为他拭去泪水的资格都没有。

李青云的倒影在墓碑上摇晃,与记忆里那个总把伞倾向我这边的少年渐渐重叠。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竹声,惊飞落在树上的小鸟,我听见自己无声的呐喊:

“如果还有来生,换我奔向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