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敲下的瞬间,佟丹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红木审判席上方的国徽泛着冷光,把原告席上李小磊的侧脸切割得棱角分明。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西装,袖口扣得一丝不苟,像是去参加一场重要的商业谈判——而非与结婚七年的妻子对簿公堂。
“原告,陈述你的诉讼请求。”杨法官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金属的凉意。
李小磊没有请代理律师,他当即起身,卷宗在他手中翻出清脆的声响:“尊敬的法官,我是原告李小磊,请求法院依法判令:一、解除与被告佟丹丹的婚姻关系;二、生女苗苗抚养权归原告所有,被告每月支付抚养费直至孩子成年;三、依法分割夫妻共同财产,包括位于NK区XX路的房产及天津XX科技有限公司的股权。”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砸在佟丹丹耳膜上。她猛地抬头,视线撞进李小磊眼里——那里面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陌生的审慎,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剥离的资产。
“被告,针对原告的诉讼请求,你方有无异议?”
佟丹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是塞着团滚烫的棉絮,烧得喉咙发紧,却还是稳住了声音:“有异议。”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法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素色衬衫,头发简单挽在脑后,露出的脖颈线条绷得笔直。谁也看不出,她袖口下的手腕正控制不住地发颤。
“杨法官,”她直视着法官,语速刻意放缓,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第一,我不同意离婚。我与原告于2011年自由恋爱结婚,婚姻基础稳固,共同创立公司至今,期间并无原则性矛盾。”
“反对!”李小磊立刻打断,“被告所述与事实不符。我们夫妻自2018年起长期分居,多次发生激烈冲突,已无和好可能——”
“反对有效。”杨法官抬手示意,“被告,陈述你的意见应围绕诉讼请求,无需展开无关事实。”
佟丹丹哽咽了一下,转向原告席,目光像聚光灯般钉在李小磊脸上:“第二,关于抚养权,原告称其工作稳定更适合抚养孩子,但事实是,孩子出生至今,夜晚哭闹时是我哄睡,三次肺炎住院是我彻夜陪护,他所谓的‘稳定’,是建立在我放弃晋升机会、承担全部育儿责任的基础上。”
“胡说!”李小磊语气尖锐,“我承担着家庭主要经济来源的责任,这正是为孩子提供优质生活的保障——”
“他连孩子对芒果过敏都不知道!”佟丹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在意识到失态的瞬间掐断,指尖泛白,“审判长,我请求法院考虑实际抚养情况,驳回原告的抚养权请求。”
李小磊终于有了动作。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法官,全程没有看佟丹丹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气里一粒碍眼的尘埃。
法官翻阅纸张,李小磊接着说:“这是我整理的被告近两年就医记录,其中明确显示被告存在抑郁状态,并有多次情绪失控的诊疗记录。从儿童利益最大化原则出发,我方有理由质疑被告的精神状态是否适宜抚养未成年人。”
“你胡说!”佟丹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尖叫,“那是被人陷害后出现的应激反应!是你——”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李小磊,“是你纵容外人毁了我们的公司,毁了我们的家,现在还要用这个来抢孩子?!”
“被告,请控制情绪!”杨法官敲了法槌,“法庭上陈述需有证据支持,不得进行人身攻击。”
佟丹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她看着李小磊微垂的眼睑,那里曾映着她创业初期熬夜画的设计图,映着女儿第一次叫“妈妈”时的笑脸,而现在,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阴影。
李小磊扶了扶眼镜,语气平稳得近乎残忍:“法官,我认为,被告的激动情绪恰恰印证了我方的担忧。基于上述事实,恳请法院支持我方全部诉讼请求。”
法槌再次敲响。
“法庭调查现在开始。”杨法官的声音在肃穆的空间里回荡,“原告,你方称夫妻感情确已破裂,有何具体证据?”
李小磊终于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与佟丹丹相遇。那眼神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剖开所有温情脉脉的过往,只剩下冰冷的对峙。
…
十月的天津,天空仿佛被洗褪了色的铅灰幕布,沉甸甸地压在高大的法式石柱与冰冷台阶之上。
佟丹丹裹紧驼色羊绒大衣的领口,将半张脸埋进围巾的柔软褶皱里。风凛冽如刀片,刮过耳廓时带着尖锐的呼啸。
她清晰地记得,十年前与李小磊初次踏入民政局的甜腻,如今民政局换成了法院。台阶粗砺的纹路像通往审判台的漫长刑梯。
她的耳畔回响杨法官在调解室说的话,
“中国社会依旧是男权社会,别说中国,整个世界都是。你在婚姻中搞女权主义,孩子能跟母姓吗?女性在婚姻中能完全居上吗?婚姻的规则能撼动吗?…”
佟丹丹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碎裂的回音。
她跌跌撞撞地走下法院的台阶,她知道,这场战争,从踏入这个门开始,就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