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第一天想迟到？”
“妈！你等一下，我还没穿衣服！”一温和清脆的女声从房间内传来。
母亲猛的推开房门径直走向窗帘，“长那么大，你什么地方我没看过？”
“行了，我起来了！”
女儿穿着一件黑色吊带睡衣，睡衣上被压出了道道褶子，被子已经被踹到了角落。她猛的地坐起，就这么直挺挺地坐在被窝外。肩带因为惯性从肩上滑落，睡衣飘飘然地悄然落下。女儿半睁着眼，干燥的嘴唇微微见血渍，一头蓬乱的黑色长发盖过了红润的脸颊，她几乎每天早晨都这样。
“真是邋遢，衣服都不穿，什么样子。以前班里还有人给你送花？好笑吧。”母亲住了嘴，转身走出房门，“早饭拿路上吃。快点。”
“她是女的！”女儿有点起床气，每天早晨母亲的唠叨声，让她耳朵上生了茧子，实际心里又不想耽误了课程，作罢，只能将睡衣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女儿坐在床上没有意识地摇头晃脑，喃喃吐字，掀开被子自主走到衣柜前，随便拿了整套校服，一件一件穿上。女儿穿着校服，右脚上套着只拖鞋，上下摇晃地进了卫生间。
“斯——”女儿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眼睛睁开。
“哈——”她吐了一口气，随后用冷水浸湿了毛巾，摁在脸上轻轻揉着。女儿放下毛巾，镜子前的是一张微微透红的，充满青春感的脸颊，唯美的眼眸透着打完哈欠的泪光。
“衬衫，领带，裙子，袜子……还有什么呢。”女儿清点着，谈吐不清，口中含着黑色发绳，双手一缕一缕的撩起发丝，随后右手接过口中的发绳，扎起了马尾辫。女儿站直了身体，挺起了胸脯，仔细检查着辛苦维持了一个假期的身材有没有变样。她抬起大腿，用手掌比划了几下，黑色过膝袜勒着腿，有种隐隐的勒肉感。女儿松了口气，再次理了理裙子，提了提袜子，顺了顺刘海，走出了卫生间。
“校服的事情你自己看着，我可不知道你该穿些什么。”母亲拎上女儿的挎包急匆匆地朝楼下走去。
女儿脚上拖着皮鞋，扶着墙蹦着出了门。
东京的早晨异常的寒冷，即使空中有阳光照耀。一路上车水马龙，电车上的电线时不时擦出火花，去往大学的路上早已水泄不通。女儿坐在车里闷闷不乐地盯着窗外的树看，她本来就不外向，再加上新的学习体系与同学带来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窗外的树几乎只剩下了枯枝，唯一的几片黄色干叶子如同老人嘴里所剩不多的牙。女儿吃着饭团，车一走一停，她在后座晃得晕乎，抱紧了身前的挎包。
“赶紧下车！”母亲大声说，“今天该上什么课都好好记着，好好熟悉熟悉学校啊。”
女儿应付回了一句，匆匆下了车。母亲红色的轿车继续往前驶去，女儿心中再次咯噔一声，为了学业只能硬头皮朝校园内走去。
女儿观察着四周，除了大门上“东京大学”四个显眼的字之外，和充分的枯树之外并无其他特点。女儿在绿荫之中逛着，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学生都是成群结队，不由得怀念起高中的时光。
教学楼内，人声鼎沸，大家都推推搡搡，急着报道。女儿被人群挤在中间，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生，不由得将手挎包挡在胸前。队伍基本上动不了，低效率的报道部门与爱插队的人让女儿感到反感。
“苏妃！你们哪个是苏妃！”一位身着黑色西装，身材挺拔的中国教师对着手里的点名册喊道。教师清秀帅气，黑色大背头发与几根向前弯下的发丝凸显出沉熟稳重，讲着一口流利的日语。他扯了扯蓝黑相间的领带，再次大声喊道，“都给我静静！”
这声音异常的响亮，所有学生都瞬间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教师。
“都安静了吧。”教师抬腕看了时间，“苏妃。”
“我是。”女儿举起左手，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实在感到些许尴尬，更何况那教师还在不停的催着。不等她开口说话，教师就先发了话，“你们都让让，让人家怎么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苏妃双手护着前后，使劲从人群中挤出，站在了教师的身旁。那教师甚至比她高了一个头，发蜡的味道还是让人不住地想方设法地转过身去。教师训斥完学生后转身推了一把苏妃，“去吧，二楼右手边第一个教室。”
苏妃一步步走着这漫长的阶梯，即使也就十几格。到了二楼，地板从原先的深色木头便做了嵌在地板上的灰色地毯，头顶上的圆形灯罩撒着灯光。苏妃透着门上的玻璃确认着，随后轻敲了房门。里面一光头教授摆了摆手意示着她赶紧进教室。
这教室是以一个从上往下的结构建造的，有点类似于小型的剧院，里面的学生不多，大概五十来号人，还有一个正讲得激情的光头教授。那人长得不高，大概也就比讲台高出了个头，他穿着一身白大褂，里面又配上了一件红黑格子的衬衫，上面的扣子被大肚腩勒的甚紧，这种穿衣搭配，让小鸟游感到不解。
“Su…Fei？”光头教授突然瞪大了双眼，低着头从镜框上方打量着月吟，额头上的皱纹被挤成三道深深的沟，两只耳朵微微动着，用沙哑怪异的语调问。
光头教授的眼神让苏妃感到特别不适，但为了往后的物理学位还是忍住了。
“是我。”苏妃温和地说，她双手提着挎包，向教授鞠了躬。
“嗯——你随便找个位置坐吧。”光头教授点了点头，锃亮的脑袋上模糊地映着他背后正在放的演讲内容，“哦同学，请等一下。”
苏妃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教授。
“今天你先坐倒数第一排。”教授摸着快被盘出包浆的脑袋说道，“还有，其实在大学里不用穿校服。”
这句话一出，全班都咯咯的笑起来，同时伴随着不同的点评声。苏妃白了一眼没有理会，只是找到空座，放下手挎包，掏出笔记本。教授表情突然变得震惊，似乎忘了自己正在讲课。
“既然有新同学的加入，那么我在重复一遍我刚讲的东西。”光头教授战术性地咽了口唾沫，“我的名字是黑川真白。叫我黑川教授就行，然后我以后就是主要负责你们的物理系教师了。”
“又黑又白，也只有这光头适合这名字了。”苏妃心里想着，在笔记本封面上就任教师处写下了“黑川真白”。
“报告！”又一人推开了教室的门。那男生虽然说着一口并不娴熟的日语，但铿锵有力的声音吸引了苏妃的注意。那男生面相清秀，满脸智慧，身材也十分挺拔，校服的西装的尺码与他的身形完美匹配，如同一个行走的衣架。男生与其他人也不一样，因为他也穿着校服。
“Jiang…Wan…Li？”黑川教授再次用那眼神打量着男生。
“Hai！”这一声正式严肃的回答，让黑川猜到了男生的国籍。
“中国来的？”
“是......是的。”江万里磕磕绊绊地说着日语。
“日语学成这样，怎么还来这里。”黑川问。
“虽然我日语不行，但我物理足够好！”江万里这句话说的极为流畅，似乎正肯定着自己的实力。
“就喜欢你这么说，下课来找我，我倒要考考你。”黑川感到不可思议，对眼前这位少年的到来感到一种特殊的感觉。
此时苏妃对眼前这个的老乡提起了兴趣，她翘起二郎腿，随后将裙子往下拉了拉，眼见着他也穿着校服，赶忙招呼着江万里。江万里礼貌性的回了个手势，却坐在了第一排。苏妃感到了尴尬，翻开课本的同时嘴里轻轻地“啧”了一声。
“好了，这回都到齐了。”黑川搓了搓手，拿起了兜里插着的笔在屏幕上指点，“那么好，大学咱们要学的几个物理学方面包括力学比如移动震动波动，然后热学，电磁学，光学以及量子物理基础之类的。在此课程之后呢，希望你们以后每天都备好教材，按时来上课。下课！”
半个时辰过去了。课堂中，黑川教授挥洒着汗水奋力讲课；前排的学生们听得认真，然而唯有最后一排的苏妃在真的听课。
“好吧，都下课吧。”黑川挥挥手，示意同学们感觉出去。学生们齐刷刷地站起身，整理着书籍，离开了闷热的教室。
江万里找到了正在擦汗的黑川，黑川的脑袋上满是如同珍珠般大小的汗珠，如同荷叶上的雨露。
“您不是说要考考我吗。”江万里站直了身体，信心十足地说。
“没错。”黑川将餐巾纸扔进垃圾桶，“从最基础的来吧，多普勒效应是什么。”
“物体辐射的波长因为波源和观测者的相对运动而产生变化。”江万里吃力地用日语解释，里面的一些词汇还是用手势表达出来的。
“红移呢？”
“指物体的电磁辐射由于......某种原因频率降低的现象，在可见光波段......表现为光谱的......谱线朝红端移动了一段距离，即波长变长，频率降低。”
“相对论呢？”
“广义还是狭义？”江万里问。
“狭义吧。”
“区别于牛顿的绝对时空观，狭义相对论将时间和空间与观测者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相对杆和钟分别静止和匀速运动的观测者，在测量同一根杆的长度以及比较同一个钟的快慢时会得出不同的结论，这一现象被称为‘尺缩’和‘钟慢’效应，它们是狭义相对论的必然后果。”苏妃不紧不慢地说。她转着笔，坐在座位上盯着讲台边的江万里与黑川。
“苏同学，回答的不错。”黑川拍手称赞，“你们两个先去休息吧，明天物理课结束后我再找你们两个谈。”说完，黑川将两人统统赶出了教室，关上了门。
苏妃见状插着兜径直离开。
“苏姑娘，请等一下。”江万里叫住了苏妃。
“姓江的，有话快说。”苏妃转身，特地用中文冷冷问道。虽然表现得平静，但从微微颤抖的嘴唇可以看出心中的怒火。
江万里见苏妃神情严肃，眼神犀利，接下来的言语中不由得弱了三分，“原来是老乡啊。”
苏妃不语，只是一味地盯着江万里。
“对不起！”江万里突然道歉，“课堂上不理你，让你尴尬了。”
“那是不是该拿什么偿还一下呢？”苏妃转过身去，用挑逗的语气问道。
江万里不敢多说些什么，现在完全就是被苏妃牵着鼻子走。
这种感觉让江万里感到莫名的奇妙，“食堂请你吃饭如何？”
中午太阳高高挂起，温度自然比清晨要高上不少，因此许多男生都脱的只剩一件背心。
苏妃额上挂着汗珠，她解开领结和第一个扣子，右手拎起衣领前后扇风，她心里抱怨着校服的闷热，以后应当穿一件体恤加外套，方便穿脱。
江万里自然也热得不行，只能也也将怨气撒在校服身上。
食堂内终于有了空调，冷风从头顶呼呼地吹，两人找到座位便面对着坐下。
苏妃整个人都瘫软地不行，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喘着粗气，脸颊被憋的通红。江万里靠在椅背上，抽着桌上的纸巾，不停地擦着汗。
“这里的饭你会不会不习惯。”休息了片刻，苏妃踉跄地起身问，她将挎包放在江万里身旁的空座上，打理了衣领一番。
江万里环顾四周，各个档口都排满了人，“那个窗口是吃什么的？”
“那上面写着素食，就是专门给只吃菜的人开的。”苏妃形象地解释，并且将每个窗口能够打到的食物都告诉了江万里。
江万里思考着，感觉这些食物听起来确实不对胃口，但他不想让苏妃多等，“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苏妃站在原地，感觉自己被忽悠了，“我买单，为什么我还要去打饭？”
“看你就没办饭卡！”苏妃气不打一处来，从挎包中搜出了一张饭卡，扔给了江万里，“这顿饭钱我付，但打饭必须你去。”
江万里咽下了这口气，但他明白这回应当该自己去，便起身离开座位，逛着餐厅。
过了许久。
“哝，我没吃过的东西。”江万里端来了两碗饭，一盘寿司，两碟酱油和山葵还有一小碗纳豆。饭上浇着生鸡蛋，混着些许盐粒和海苔碎。寿司总共有八个，除了里面包着的黄瓜肉松一小粒金枪鱼，表面上还淋着蛋黄酱。
“寿司怎会没吃过？”苏妃坐直了身，夹了一块寿司蘸了点酱油和山葵放进嘴里，左手挡在嘴前，慢慢嚼了起来。
苏妃眉头紧皱，一尝便知道这寿司并不是新鲜的，没有水分的米饭和干瘪的海苔，完全失去了寿司的精髓。
“这豆子怎么吃？”江万里用筷子夹了一点纳豆，但粘稠的汁水让江万里下不去嘴。
“我能……”苏妃动了动筷子，问江万里。
江万里点了点头，苏妃用筷子的另一头将拉丝的汁水挑断，并嘱咐要跟饭拌在一起，如果加点酱油味道更好。
江万里看着碗里的“稀饭”迟迟不肯动筷。
苏妃赶紧解释道，“这是学校的饭不行，我们有空约个时间，我带你去吃一些好的。”
江万里放下碗筷，凑到苏妃耳边，悄声说，“其实这次来日本，是听说有个重要的物理学展会在这，海外名校的教授都被邀请参加。反正之后没什么计划，不如直接在这里上大学。”
“夸克发电工程？”苏妃问。
“不错。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我们以后发电都用不着任何的不可循环的物质了。”江万里磕磕绊绊地描述着。
“就怕会产生一些有害物质呢。”苏妃嘟囔着嘴。
“近几天我去做了调研，有一种夸克的重量堪比上夸克和下夸克，可惜的是在1947年被发现之后，其本身也在没有被发现过，只有大概的模型图可以观看。”江万里解释。
苏妃嚼着米饭，认真听着。
“你说的不错，这种物质确实可以被用来发电。”苏妃放下筷子，用纸巾轻轻擦拭嘴，“你说的东西，是奇异夸克吧。”
江万里突然变得严肃，他微微低下了头，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发丝垂下，微微挡住了炯炯有神的双眼，“苏同学，你怎么看？”
苏妃将餐盘移到一旁，也双手交叉，但将下巴架在了手背之上，两只胳膊肘撑在餐桌上。她微眯着眼，黑棕色瞳孔透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心思，让平时温柔体贴的她跟换了个人似的。
苏妃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江万里，低声说，“发电？开玩笑吧。虽然奇异夸克带有负三分之一的电荷，但现在的发电技术都是通过原子核的变化来实现的。“
苏妃追问道：”主要问题就出在能够让其顺利发电的机器和到底该如何接收夸克团。你应该知道，虽然一个奇异夸克粒子很可能失去奇异特性从而转变为含有上夸克和下夸克的粒子，比如说Λ粒子。奇异夸克在高压环境下会形成团装物质，因此状态极其稳定，所以难点就在于奇异夸克团能够将原子核转变为高温度的黏性物质的连锁反应。但这种东西能够在地球上看到吗？”
“据我所知，不行，只有在中子星内核里。”江万里回答。
“但还有一种可能：宇宙大爆炸，或者千新星爆炸。这会导致许多的自由的夸克团在宇宙中移动，这样的话就看人类该如何接收了。”
苏妃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先不说这些了，如果要让夸克们发电，首先就得拥有更精确的层面来控制夸克们的行动。需要突破的科技技术太多了。“
江万里听的云里雾里，但大概能明白苏妃的意思。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册子，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下自己的住址，电话号码以及展览的地点和具体时间，交给了苏妃。
苏妃游接过纸张，将其整齐地叠成方块，塞进了挎包中，“我们下午的课好像都不一样吧。那么，明天物理课见吧。对了，值得庆幸的是，今天是周三。”苏妃收拾了挎包，离开了食堂。
江万里呆坐在餐椅上，盯着眼前的餐盘和碗筷，仔细揣摩夸克粒子的特性。几分钟回过神来才开始动身收拾。
大学第一天结束了，苏妃自发觉得并不赖，至少遇见了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苏妃回到家中，礼貌性地应付了母亲几句关于大学里的课程，便躲回了房间，她已经累的不行，甚至感觉身上的校服令自己燥热难耐。
苏妃一股脑地将所有衣物褪去，将自己卷在被子中，享受着被子带来的冰凉，柔软细腻的触感。
“对了，江万里的电话号码。”苏妃意识到，蠕动着身子尝试够到放在一旁的挎包，她掏出挎包中的手机，添加了江万里的电话号码，并发了个信息。
“今天过的怎么样？”江万里几乎是秒回的信息，苏妃见了咯咯地笑起来。
“善。展览在周天的话，咱周六不如出去聚一聚，顺便吃个饭什么的。”苏妃回复。
过了一分钟后，江万里才迟迟发来消息，“好主意。”
“反正这几天晚上在家，咱再去研究下夸克发电工程。”小鸟游微微摆动双脚，嘴里哼着歌。
“你今晚有事吗？”江万里回复。
“没有。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你出来，我请你吃饭。”
“妥。我先准备准备。”
苏妃放下手机，走到衣柜前，精心挑选了一套休闲服：一条浅灰色吊带，一件宽松的露肩白色卫衣，一条红色裤腿边的短裤，一双白袜和蓝白色板鞋。苏妃将手机装进口袋，拎上挎包。
“妈，我今天跟新认识的同学出去吃饭。”苏妃扶墙半蹲穿鞋。
“不用问了！同学就是同学！”苏妃深知母亲将要问什么，于是赶在母亲质问之前回答，并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