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间人韩泊

潮湿的霉味渗进鼻腔时,卞坤的睫毛颤动如垂死蝶翼。后背传来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呼吸急促起来。

“创口很深,却避开了要害。”

一道苍老的声音带着药杵捣碎的节奏响起。

“左肩箭伤是秦军制式铁剑,右肋刀痕当属吕轲亲卫队独有的横刀。”

粗粝手掌突然按在琵琶骨的伤口,卞坤的肌肉猛然抽搐。

老医师枯枝般的手指抠进腐肉,缓缓说道:“这道...应该是水刑留下的溃烂。”

“知道了。”

另一道声音从卞坤身前传来,角落青铜灯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卞坤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身影。

“都说秦狱刑重且杂,看来吕轲没舍得给你用全套。”

卞坤缓缓睁眼,看见自己赤裸的上身爬满暗红药膏,像被斩成数段的蜈蚣。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前人的样子也渐渐浮现。

石青色幅巾下漏出几缕霜白鬓角,玄色深衣领口绣着暗红蛇纹。

鹰钩鼻在蜡黄面皮投下刀刻般的阴影,左眼始终半阖着,眼睑褶皱里嵌着片蛇蜕炼制的薄膜,每当烛火爆出灯花,那层半透明的角质便泛起血丝般的纹路。右眼倒是清明如鹰隼,只是瞳孔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昨日野狐岭的围猎真够精彩。二十精骑追不上个半死之人,你说吕轲是蠢...还是故意放你一马?”

卞坤撑起身时铁链哗啦作响,这才发现脚踝扣着陨铁打造的禁环。“你,你是谁?”

那人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露出手臂上的蛇纹。“间人韩泊。说说吧,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卞坤咽了口唾沫,此时喉咙里干涩得仿佛要冒烟。

“昨晚,我听到狱卒换班的动静,瞧见前来接班的狱卒腰间挂着酒囊,身上还带着酒气,脚步踉跄,已然醉得不成样子。他和交班的狱卒说了几句,便靠着墙根休息,很快便传来鼾声。“

卞坤话音稍滞,目光掠过韩泊凝神静听的面容,喉结微动继续道:“我佯装腹中剧痛,发出阵阵惨嚎。那狱卒被我吵得不耐烦,骂骂咧咧地凑近牢门。我求他给碗水,待他弯腰递水时用燧石片刺进了他的喉咙。”

“解决掉他后,我扒下他的皂服穿上。牢门那儿的守军正打盹,我趁其不备杀了他们,这才逃了出来。”

韩泊的独眼在烛火下泛起蛇鳞般的冷光,突然掐住卞坤咽喉。“就你身上的伤势,只怕是连筷子都握不住,谈何杀人?”

药杵捣碎草药的声响戛然而止,老医师浑浊的眼珠转向墙角陶罐。

韩泊枯瘦的手指骤然收紧,卞坤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老医师的药杵在陶钵里碾出刺耳刮擦,几粒苍耳子滚落案头。

“你身上的伤口多少刀剑之伤,这可不是秦狱的风格。”

韩泊的独眼几乎贴到卞坤鼻尖,腐肉气息喷在他脸上。“而且,你右臂的筋脉被断了三处,手上指甲也几乎断裂,这样的手。”

韩泊突然抓起卞坤的右手按在烛火上,焦糊味混着皮肉灼烧的滋响在牢房炸开。

卞坤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喉间却只溢出野兽般的低吼。

“握得住燧石片?”

韩泊将焦黑的手指举到眼前端详。“糊弄鬼呢?”

卞坤的喘息突然变得粗重,他猛地撞向铁链,锁环在石壁上擦出火星。“手上的伤是我自己弄的,吕轲不喜酷刑,却每天往伤口浇盐水!”

卞坤十分激动,溃烂的伤口因剧烈动作迸裂,脓血顺着脊梁蜿蜒而下。他忽然低笑起来,染血的牙齿在烛光下森然可怖。

“你知道盐水渗进骨缝是什么滋味吗?像千万只蚂蚁啃食髓腔!”

铁链随着癫狂的笑声哗啦作响。

“每当我要昏死过去,都会用手在墙上刻下瑶儿的名字,只有这样,我才能撑过这难熬的日子。”

韩泊的独眼微微眯起,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

老医师佝偻着背退出牢房,陶钵里捣碎的草药正渗出暗绿汁液。

“哦?这么说还是个情种?”

韩泊突然爆发出嘲讽的冷笑。“只可惜...”

卞坤的呼吸突然急促,他抓住韩泊的袖口嘶吼道:“你什么意思?你们把她怎么了?“

韩泊的蛇纹匕首抵住卞坤喉头,刀尖刺破的皮肤渗出血珠。“注意你的语气。“

说罢,韩泊忽然贴近卞坤耳畔低语。“想知道你娘子近况?“

“她前日咳了半碗血。”

“不过别担心,我让人换了新方子,她暂时死不了。”

卞坤的肌肉瞬间绷紧,猛然前扑,铁链在石壁上刮出深痕。

“畜生!”

“你们答应过救她性命!”

韩泊甩开染血的刀刃,掏出一方素帕擦拭手指。“我这不是已经救了她吗?要是没有我,她早就死了。”

“让我见她。”卞坤沉默许久,这才缓缓说出几个字。

韩泊甩了甩沾血的衣袖,说道:“哼,凭什么?现在的你,还有什么价值?”

卞坤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说道:“吕轲身边,有我的暗子,若我死了,你们将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韩泊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地看向卞坤,冷冷问道:“那人是谁?”

卞坤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哼了一声,说道:“这可是我的保命符,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韩泊见卞坤这般模样,冷哼一声道:“哼,罢了,暂且信你这一回。”

“来人,带他去见见季娘子。“

两名黑衣人架起卞坤穿过幽暗甬道,青铜灯盏里的火苗被带起的阴风吹得东倒西歪。当第三道石门开启时,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卞坤的瞳孔骤然收缩,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青木床榻上,季瑶消瘦的手腕缠着浸血的麻布,锁骨处插着三根银针,针尾缀着的红穗正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摇晃。更骇人的是她的面容,原本清丽的鹅蛋脸爬满蛛网般的黑纹,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痂。

“瑶儿!“

卞坤挣脱桎梏扑到床前,颤抖的手指悬在银针上方不敢触碰。

季瑶的眼皮微微颤动,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