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锋利无匹

此刻公孙瓒的大军已经奔袭很远,暮色将冀州平原染成铁锈色,公孙瓒勒住缰绳时,胯下照夜白的前蹄在冻土上犁出两道深痕。

他望着远处溃散的刘虞残部,青铜面具下的嘴角勾起冷笑。身后这支军队军经过三日追击,此刻依然保持着严整的阵型。“厉兵若此,何事不可成哉?”

他身后两万五千余骑步军延绵成黑压压的阵列,铁甲在暮色中泛着幽光,无数马蹄踏碎结霜的荒草,最前方飘扬的白鬃大旗下,万余白马义从分作左右两翼。

这位北地枭雄抬手抹去护颈铁甲上的寒霜,指节处的旧刀疤在寒风中隐隐作痛,望着前方溃逃的刘虞残部咧开干裂的嘴唇:“追!”

万张角弓在疾驰中拉成满月,弓弦震颤声竟压过了北风呼啸。箭雨自左右交叉倾泻,锋镝破空带起尖利的哨音,正在溃逃的幽州士卒如割麦般成片倒下。中箭的战马将骑手甩出三丈开外,血雾在枯黄的芦苇荡上腾起猩红。

突然,西北方向传来号角声。公孙瓒猛然转头,看到地平线上腾起的烟尘突然改变了方向,原本散乱的溃兵正在某个节点迅速收拢。

他抬手掀开面具,常年被青铜遮挡的面庞在暮色中显得异常苍白,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亮得骇人。

座下白马突然人立而起。公孙瓒正要挥鞭催动全军压上,却见溃军前方赫然现出森然步兵军阵旋展着“鞠”字大旗。

残阳映照下,刘虞溃部鲜于辅的将旗自阵中升起,玄色大纛上金线绣的“鲜于”二字犹带血痕,这位幽州老将横槊立马于阵前,铁兜鍪下花白须髯迎风狂舞,声若雷霆炸响:“整阵!举槊!”

阵中三千幽州死士齐声暴喝,重甲步兵肩并着肩将丈二长矛架成死亡森林。鲜于辅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断矛深深插进冻土作为支撑。他望着身后不足三千的残兵,耳边还回荡着刘虞的嘱托。

冀州平原上,鞠义的先登死士在南岸列阵,他望着远处腾起的烟尘,左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环首刀。

这位凉州出身的将领清楚,公孙瓒的铁骑若是采用“围而不攻”的战术,仅凭自己这支孤军根本撑不过三个时辰。如果公孙瓒调步兵与自己的大军对峙消耗,自己就是必败无疑。

“报!白马义从距我军三十里!”斥候的嘶吼让鞠义眼中精光暴涨。

此刻的公孙瓒正驻马高坡,玄铁面甲下传来轻蔑的冷笑。他记得几个月前在石门大破十万黄巾时,三千白马义从仅用半个时辰就凿穿了五万步卒的防线。

一般来说,两军对阵,骑兵作为压阵的王牌,能够影响战局的变化,都不会轻易使用。但凡军阵有盾兵列阵或者弓兵列后,他都不会贸然发动骑兵。

但是此刻对面为首列阵的竟然是步兵,让公孙瓒笑翻了。此刻公孙瓒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刘铭世的身影。

那样的人怎么能打败自己?天天和一群裹着粗麻的泥腿子在一起,鼓捣一些奇技淫巧,怎么比得过自己在塞外厮杀,马上搏命?这么一群太行山上的响马,如何比得上自己的白马义从!

“瓒轻其兵少,纵骑腾之。”公孙瓒看到军阵规模不大,为首的都是步兵,认为白马义从的精锐可以突破这种规模的军阵,于是下令出击。

公孙瓒的嫡系精锐白马义从列成锥形阵,骑兵们左手挽缰右手持槊,雪白披风在疾驰中猎猎翻卷,远远望去如同雪浪奔涌。

当先三排骑士平端丈八马槊,寒铁槊锋折射着朝阳血光;后排骑兵反手抽出角弓,箭袋里的白羽箭随着马背起伏沙沙作响。整支队伍以惊人的默契维持着冲锋阵型,马蹄声竟似战鼓般敲出统一节奏。

令公孙瓒没想到的是敌方阵前的步兵方阵如铁铸般矗立,无人挪动半分脚步。阵中老卒默默咀嚼着裹在麻布里的最后一口醋渍胡饼,兵甲缝里渗出的冷汗在锁子甲上凝成细密水珠,但握戟的手背青筋始终未松半分。鞠字大旗迎风招展。

要是放在以前,敌对的步兵看到白马义从骑兵冲锋的气势肯定当场就拉裤裆了。往往是公孙瓒的骑兵还没到,对面就开始崩溃,不仅后面的骑兵追着砍,对面自己还帮着踩。这令公孙瓒的眉头皱起。

随着公孙瓒挥动马槊,银甲骑兵展开。这些幽州最精锐的骑兵皆着素甲,鞍鞯上镶嵌的银饰在雾霭中泛着冷光。

他们引弓的动作整齐划一,箭囊中的白翎箭随着战马的躁动轻轻摇晃。这些百战精锐的马鞍两侧各悬三壶雕翎箭,每支箭杆都用辽东桦木特制,箭头泛着幽蓝的淬毒寒光。

当第一波箭雨腾空时,成千上万张角弓齐鸣的声浪竟压过了战马嘶鸣,遮天蔽日的箭矢在阳光下折射出死亡的光晕。

鞠义突然高举令旗,“举盾!”副将韩猛的吼声撕裂了清晨的寂静。后排隐藏的重甲士同时蹲身举盾。几百面大盾瞬间组成铁壁,“义兵伏楯下,一时同发。”

特制的包铁木盾呈四十五度斜角,箭雨纷纷滑落。箭雨倾泻而下的瞬间,整个军阵上空响起密集的噼啪声,像是暴雨击打芭蕉。

鞠义单膝跪在盾墙后,透过盾牌缝隙望着地平线上翻涌的白浪。“白马?哼~定叫他有来无回!”

先登死士的铁甲在暮色中泛着幽光,这些随他征讨西羌的老卒正用弯刀轻叩盾牌,发出压抑的狼嚎。

范方在第二次驰射时察觉异常。他勒住战马想要示警,但后方骑兵的冲锋势头已然形成。等到公孙瓒意识到中计的时候,白马义从的大军已经非常接近军阵了,公孙瓒想要下令调转骑兵已经来不急了。当第二波箭雨刚刚被挡下之时。

“就是现在!”盾阵轰然分开,“哼!且试吾强弩之威!”鞠义阵中突然推出三百架蹶张弩,五百强弩手自阵后暴起,三排蹶张弩次第激射,这些需要双脚踏弦的强弩射程竟达三百步,精钢弩箭瞬间穿透前排骑兵的锁子甲。五尺长的铁矢穿透轻甲,将坠马的骑士钉在地上。

范方挥矛拨开两箭,第三支却贯穿马颈,“贼将授首!”鞠义暴喝声震动四野,长矟划过半轮血月,范方的兜鍪带着半截断枪冲天而起。

“既来之,休走之!”这血腥画面令白马义从的阵列出现致命动摇,后排骑兵慌乱勒马,雪白的马鬃在烟尘中搅成乱麻。公孙瓒引以为傲的轻骑阵型此刻竟相互践踏,十数匹惊马带着背上的骑士撞进后方枪阵。

“先登!先登!”死士掀翻盾墙,挺着丈二长矟撞入敌阵。副将李公的钩镶锁住骑兵长戟,黄优的斩马剑劈断马蹄,韩猛带着五十锐士直插中军,将范方的帅旗踏作血泥。溃退的白马撞翻本阵步卒,玄甲骑兵自两翼包抄,整个战场化作修罗炼狱。

先登死士们从盾阵缺口蜂拥而出,他们左手持圆盾右手握环首刀,喉咙里发出狼嚎般的战吼。李公冲在最前,他的铁甲上插着三支断箭,却依然用长戟挑翻了匹受惊的白马。

失去指挥的白马骑兵开始混乱,有些战马受惊跃起将主人甩落,更多骑兵试图勒马转向。公孙瓒的牙旗开始后撤。

溃散的白马义从冲乱了敌方的步兵方阵,鞠义夺过无主战马,当他扯下破碎的披风时,发现刀刃已砍出三处缺口。

“追!”他吐出口中血沫,望着天边溃散的素旆,“今夜要在公孙瓒大帐痛饮!”

韩猛始终护卫在左翼,他的长矛已折断两次,此刻正挥舞着从敌将手中夺来的铁骨朵。吴强的蹶张弩弦早已崩断,现在带着弩手们用短刀收割逃兵。李公和黄优浑身浴血,他们带着两百死士掩护补鞠义直扑公孙瓒的中军大帐。

公孙瓒后方的步卒方阵早已混乱不堪,前排楯兵望着河滩上漂浮的白马尸体不断后退。不知谁喊了声“败了”,整个军阵像被推倒的骨牌般崩溃,丢下的长戟在泥地上竖起片钢铁荆棘。

公孙瓒再度组织好攻势又被鞠义先登军冲散,鞠义率领先登军一直冲到了公孙瓒大本营。直到把公孙瓒留守的后备军全都打垮,先登军的攻势才稍有停歇。

“瓒不能御鞠义之势,其众几溃,乃率亲卫遁去。帐中胄甲,未遑取也。”烈焰腾空瞬间,先登军齐声怒吼“摧锋!”,先登死士竟喊出万军之势。

负责协助追击的鲜于辅勒住战马缰绳的手掌渗出冷汗,他看见鞠义的铁胄缝隙间黏结着敌人的血色,暗红血浆顺着甲片纹路凝结成诡异的图腾。

这位将领每次挥动环首刀,刀刃都会在暮色中划出半轮猩红弧光,马鞍两侧悬挂的人头随着颠簸不断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鲜于辅闻到了风里飘来的腥甜,纵使他已经见惯了战场的厮杀,也从未目睹如此场面,内心的震颤难溢于言表。

他看见鞠义头盔下的双眼布满血丝,那双充血的眼睛却亮得骇人,像是某种野兽啃噬猎物时的亢奋。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鲜于辅瞳孔骤缩——披风翻卷处,仿佛有一团猩红雾气凝成鬼面。

那血色恶鬼双目是两团跃动的碧火,獠牙如倒悬弯刀,恶鬼突然张开利爪,五指化作五道血鞭。当溃兵跪地求饶,这位凶将的刀锋反而劈得更狠。

“此番快战,义必三胜而归!”鞠义的白马不知道已换了几匹。韩猛带着亲卫死士始终护在左右,吴强的铁骨朵砸碎第七个敌兵颅骨时,鞠义终于望见公孙瓒的牙门大旗。

“夺旗者赏千金!”鞠义嘶吼着劈开面前木栅,长矛贯穿旗杆基座。李公趁机抛出飞爪钩住旗面,黄优挥斧砍断旗杆的瞬间,公孙瓒大营响起绝望的号角声。

先登一战,先拔牙门纛,再立夺胜功!举足覆手之间,白马尽作湮灭!

夕阳西沉时,战场已变成血肉磨盘。鞠义拄着半截断矛站在尸山上,锁子甲的甲片脱落大半,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麻衣。

他麾下的四大金刚。黄优掰断身上的箭簇。韩猛正用牙咬着布条包扎肋下伤口,吴强的铁骨朵只剩木柄,李公在清点还能站立的士卒。

但公孙瓒的溃兵逃得更惨,三十里内随处可见丢弃的鞍鞯。玄天义从正在追击残敌,而鞠义的战旗已经插在最高处,残破的旗面上凝结着晨露与血珠,在晚风中缓缓飘动。

北风卷起沙砾,拍打在残破的玄色军旗上。公孙瓒攥紧缰绳,指节在鹿皮手套里咯咯作响。他望着蜿蜒在山道间的残军,万余骑的白马义从如今只剩千百余人,铁甲上沾满血污,连胯下的战马都耷拉着脑袋。

话音未落,山脚下突然传来沉闷的鼓声。公孙瓒猛地勒住战马,银盔下的瞳孔骤然收缩——但见南面丘陵间,赤色旌旗如火焰般次第展开,金线绣就的“袁”字在秋阳下灼人眼目。

最前方的战车上,袁绍身披玄狐大氅,手中令旗斜指苍天。袁绍的金漆鱼鳞甲在旗门下泛着冷光,他身后的方阵层层叠叠,重甲步兵举着丈二长戟踏着鼓点推进,两翼轻骑的环首刀映着残阳如血浪翻涌。

公孙瓒抽出环首刀,刀刃缺口处映出他青白的脸。残存的骑兵慌忙调转马头,可战马刚踏出两步就跪倒在地——这些畜生已经三天没吃过豆料了。

袁军阵中忽然响起尖锐的号角。公孙瓒心头一紧,却见敌军并未冲锋,反而向两侧展开成鹤翼之形。公孙瓒看到袁绍的军队没有进攻鞠义,立刻就知道袁绍必然是冲自己而来。

“传令!后队变前队...”公孙瓒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战马嘶鸣。回头望去,几个年轻骑兵竟擅自冲出阵列,挺着长槊朝袁军扑去。

“回来!”公孙瓒的吼声撕破喉咙,可一切都太迟了。袁绍的令旗轻轻摆动,山谷两侧突然竖起密密麻麻的弩机。机括声如蝗群振翅,数百支三棱箭矢破空而来,将那几个骑兵连人带马钉死在山坡上。

公孙瓒摘下银盔,任寒风吹散鬓角的白发。他最后望了眼南面渐合的袁军阵型,忽然调转马头,嘶声吼道:

“撤!全都给我撤回大营!”马蹄声震落枯枝上的残雪,残骑卷着烟尘消失在暮色中。公孙瓒心灰意冷之,带领着残部退回涿郡大营。

涿郡郊野笼罩在血色的暮色中。袁绍望着远处地平线上尚未散尽的狼烟,玄铁护腕下的五指几乎要将马缰绞碎。斥候刚刚传来的急报仍在耳畔回响。

他没有想到刘铭世的军队如此迅速,此时看到没有战果可捞,又收到黑山贼进犯邺城的消息,只能撤军而回。

逢纪策马奔来时,兜鍪上的红缨已被流矢射落大半。袁绍猛地扯动缰绳,乌骓马的前蹄在龟裂的冻土上踏出火星。

他最后望了眼涿郡城头飘摇的“刘”字大旗,青铜兽面护心镜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传令三军,星夜驰援邺城!”

此刻刘铭世的北方大军追击残部到涿郡,与南部的鞠义大军成功汇合合围。

庆功宴的篝火将中军大帐映得通明。当夜中军大帐内,牛油火把将“将军鞠”的牙旗映得金红。

“冀州大胜,鞠义当为首功!”刘铭世的声音在牛皮帐壁间回荡。

鞠义单膝跪地时,铠甲上十三道刀痕在火光中格外狰狞。刘铭世解下腰间鎏金错银螭龙剑,解剑的动作很慢,鲨鱼皮剑鞘与甲叶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当那柄斩杀过无数贼将的青铜剑代表着军权与荣耀赐给鞠义眼前时,帐外忽然刮进一阵疾风,吹得帐中七十二盏牛油灯齐齐摇曳。

“此役先破白马,一役定此胜局!”刘铭世的声音似重锤击打在青铜鼎上,目光扫过帐中数十员战将,最终落在右首那位面色冷峻的将领身上。

刘铭世的手按在鞠义肩头,铁甲边缘的皮革护肩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的目光扫过诸将低垂的后颈,最终停留在军师沮授微微颤动的峨冠上。

这个细节让他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旋即被洪亮的话语掩盖:“从今往后,鞠将军就是我最锋利的剑!”

“必摧敌酋!”三军怒吼震落帐顶霜花,涿郡城墙上警戒的火把次第点亮,宛如一条蛰伏的赤龙正在苏醒。

帐外传来巡夜士卒整齐的梆子声,混着远处战马不安的嘶鸣。剑鞘末端的青铜环扣还在微微颤动,映着跳动的火光,在鞠义甲胄上投下虎形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