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黄巢(3)

含嘉仓的夯土城墙在暮色中如同伏兽,黄巢的金错刀划过墙砖时带出暗红色碎屑——那是天宝年间掺杂糯米浆的三合土。第十九号仓窖的青铜闸门早已锈成青绿,他用刀柄敲击闸盘,竟发出《霓裳羽衣曲》的残调。

窖内霉烂的粟米堆里,蜷缩着三十余名脚戴铁镣的盐工。最年长者抬起溃烂的眼睑,露出瞳孔里凝固的盐霜:“郎君可识得这个?“他颤抖着举起块黢黑的盐砖,砖侧“青州“二字被血渍浸透。黄巢突然想起五年前在曹州渡口,见过同样的盐砖从沉船中浮起,当时船头插着王仙芝的杏黄旗。

“去年腊月,度支司说要补足庞勋之乱时的亏空。“老盐工脚踝的烙印在月光下渗血,“我们替朝廷晒了三百船海盐,最后换来的却是这口活棺材。“他的铁镣突然发出异响,黄巢俯身细看,链环上竟錾着“咸通九年浙东“——正是裘甫起义被镇压的年份。

曹司徒府的密室飘着波斯蔷薇露的香气,黄巢却嗅到暗藏的腐臭。曹三娘掀开妆奁夹层,取出的不是金钗玉钿,而是本裹着胭脂的账簿:“十五郎可知延资库的银钱,都沾着盐工的骨髓?“

泛黄的纸页间抖落出几片菊花瓣,黄巢用金错刀挑起细看——花瓣背面竟用波斯文写着“灞桥“、“子时“。当他将花瓣覆在账簿上时,墨字突然扭曲成地图:扬州运河的某个弯道被朱砂圈注,正是父亲遭遇沉船的位置。

“去岁四月廿八,三十万贯海盐沉进江底。“曹三娘的护甲划过账目,“可当日度支司收到的是五十万贯盐税。“她的金丝履突然踢开地砖,露出底下成箱的“乾封泉宝“——这是五十年前已废止的钱币,此刻却散发着新铸的铜腥。

灞桥鬼市的盐枭正在用铜秤称量月色。黄巢按住秤盘,秤砣上“每石加二斗“的铭文让他想起元稹的诗句。老盐枭醉眼乜斜:“郎君要买盐,还是要买命?“他掀开驴车草料,露出底下泛着蓝光的海盐——这是唯有青州盐场才能晒出的霜色。

“上个月王节度使的军船沉了三艘。“盐枭突然压低声音,“打捞的人说舱底绑着石锁。“他掏出个浸透盐卤的布包,里面裹着半枚鎏金符节,符上菊花纹与女道士经书中的图腾严丝合缝。黄巢指尖刚触及符节,桥洞忽然传来熟悉的诵经声,渭河水面上漂来数盏菊花灯。

女道士在乱葬岗焚烧的经卷里混着盐粒,青烟中浮现出长安城郭的轮廓。“今夜子时,万年县廨会收到十六年前就该送达的文书。“她将染血的往生符按在黄巢掌心,符纸背面透出“王涯“二字的水印。

当更夫敲响三更时,黄巢翻进县廨后堂。卷宗架上的灰尘有刚被拂动的痕迹,他抽出咸通元年的赈灾记录,内页夹着的竟是父亲画押的私盐供状。突然,供状上的墨迹开始蠕动,在月光下重组为菊花密语:“泰山石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