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年带着清泉踏剑而行,猎猎罡风卷得她发间银片乱舞。
待剑锋坠入太虚宗山门,清泉踉跄跌落在青玉阶前,指尖死死绞住袖口,单薄脊背紧贴着朱红廊柱,垂落的鸦睫在眼下投出细碎阴翳。
林和踏着松影转过回廊时,正撞见小姑娘倏然抬眸。她跌跌撞撞扑至跟前:“四意……四意可回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师叔让我先回来?方才我瞧见妖云笼了半座玄门……”
“妖神现世。”林和喉结急促滚动,掌中佩剑嗡鸣着沁出霜纹,“四意被掳往虐镜台,那魔头扬言要占星镜来换。”
他看向清泉手腕,忽的冷笑出声,“可那些走了的玄门余辜,谁舍得拿镇派之宝换个小弟子?”
清泉踉跄着倒退半步,杏眼里碎光粼粼:“原是带我去祭礼的……原该是我……”素白裙裾扫过满地落英,转眼便消失在丹桂掩映的门后。
林和缓缓摇了摇头。
清泉想救方四意,可又不能放弃爷爷拼死保护的宝物。
“孬种!”白楚年暴喝震得檐角铜铃乱颤,“堂堂七尺男儿,竟让她独自被抓走!”狠戾眸光扫过林和苍白的脸,映得他眼尾洇开薄红。
林和慢条斯理抚平袖口云雷纹,忽的轻笑:“白楚年,你这般热血,何不此刻便杀上虐镜台?”他指尖划过,寒光乍现间映出白楚年绷紧的下颌,“那十万年修为的妖神,正缺个祭剑的活牲呢。”
此刻不如将计就计,将他座下大妖说成是妖神,这样不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了。
白楚年浑身剧震,骨节分明的指节猝然绷出青白。琥珀色瞳孔猝然缩成细线,仿佛被利刃劈开的琥珀。他死死咬住下唇,喉结艰难滚动数下,终是颓然塌下肩背,像被抽了脊骨的青竹,踉跄着跌坐在身后青石上。
十万年妖威如天堑横亘眼前。他胸腔里翻涌的恨意灼得喉间腥甜,偏生要生生咽下这口血——他不能死,那柄染了至亲鲜血的九尾,终有一日要亲自斩断。
思来想去,如今尚且能与那妖神一敌的人,便是白泽了,由他出面,带回思思,最合适不过。可他如今乔装入太虚宗,又如何肯轻易自爆身份,去救思思。
林和找到白泽之时,他正在木独峰药谷挖草药。
墨色长发高束的少年正蹲在药圃里,发冠缀着银丝掐成的霜花纹样。月白抹额垂落的金箔月牙映着日光,倒把他沾满泥浆的鹿皮靴衬出几分滑稽。
林和望着那截沾了草屑的湛蓝广袖,不禁莞尔:“你倒是好兴致。”
斑驳树影落在白泽后颈,汗珠顺着喉结滚进衣领。他漫不经心甩了甩沾着苍术碎叶的玉竹铲,腕间银铃叮当脆响:“林师叔莫不是专程来笑我?”
碎金般的日影摇曳在石台上,林和拢着月白云纹广袖立在梧桐树荫下。他眉目浸着三分春水般的温润,唇角却压着凛冽的弧度:“不知白兄可愿与我私下聊聊?”
白泽指尖捻着腰间青玉髓禁步,靛青道袍被山风卷起鹤唳般的轻响。他仰头时露出少年人特有的伶仃喉结,袖口洇着药渍的银线暗纹忽明忽暗:“师叔总爱说笑,师父吩咐我采的药还没采完呢。”
“那就聊聊《百妖谱》如何?”林和忽然逼近半步,竹叶青玉佩撞在对方玄铁药杵上,“白泽神兽通晓万物,偏要化作药宗弟子,莫不是惦记着五行伴生石渡劫?”
白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旋即恢复镇定,无奈地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身形优雅如林间清风。他先是恭敬地向师父拱手请示,得到应允后,才转身跟着林和走到一旁幽静之处。
白泽踉跄着僵住挖药材的手,腕间青玉镯撞出泠泠清音。他垂眸时睫毛在眼尾扫出蝶翼般的阴翳,忽而轻笑出声:“既知我十万年修为,怎敢用伴生石做饵?”
“思思被困虐镜台。”林和顿了顿,“你同魏至贤一道去救她,我帮你。”
白泽修炼至今已有十万年修为,已然达到大乘之境,只是尚未经历渡劫。
林和心里明白,此行白泽是冲着太虚宗五行伴生石而来。
也就是因为有他盗走五行伴生石,才会导致五峰中水独峰下无尽海倒灌,昆仑山脚下民不聊生。
可如今,为了与他熟络,也不得不借此机会来找他。
“任是谁去都好,独独我不能。”林和眼尾泛起一抹薄红,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艰难滚动。他垂眸盯着青石砖缝里颤动的野草,骨节分明的五指骤然收拢,在玄色织金箭袖上洇开几道新月状的褶皱。
若是被人惊觉他尚且能从十万年妖兽洞穴中带回方四意,妖丹的事情便会托盘而出。
掌门若是知晓,必定不会让他留下来。
白泽耳尖倏地一颤,那张素来透着三分憨气的面容忽地凝住。睫毛垂落时在眼尾勾出浅弧,喉结滚动三遭才吐出字句:“容我想想。”
七尺身量裹着粗麻素衫,虽经年累月磨得泛白,却浆洗得纤尘不染。此刻宽肩微耸,倒似昆仑山巅负雪青松。
心窍里百转千回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白虎属金,青龙主木,朱雀掌火,玄武镇水,黄龙踞土——这五行石阵要独吞怕是要崩了牙口。
蛰伏昆仑这么久,那四块灵石的踪迹竟比月下雾霭更难捉摸。
月前寻到机会,本要往九层妖塔取白虎石,连收妖的紫金葫芦都拿云锦帕子擦了又擦。谁料林和那厮捷足先登,生生将灵石嵌回镇妖塔顶。封印流转着林氏血脉特有的青芒,倒叫他想起百年前林家长老以血饲剑的模样。
指节无意识叩着腰间玉扣,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晃。忽地抬眸时,琥珀瞳仁里迸出孤注一掷的星火——成了是情分,败了是天命,横竖要赌这一局。
暮色似打翻的砚台漫过窗棂,连檐角铜铃都噤了声。白泽忽地欺身上前半步,素来含笑的唇角抿成凛冽弧线:“救她不难。那妖神,我瞧着也不过五万年修为。”尾音陡然沉了三分,恍若冰层下暗涌的泉,“我要你立誓,不可将我的身份告诉旁人。”
“依你。”林和斩钉截铁应下,袖中指尖却掐出月牙痕。
九阴噬心誓需剜心头血为引,若背诺,当受万蛊穿心之刑,这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碎金似的夕照正将青石地砖烙出斑驳纹路,忽闻廊外足音错乱如骤雨,夹杂着铮鸣由远及近。
白泽颈后碎发无风自动,广袖已笼住三枚卦签——有人来了。
白楚年疾驰而来,玄色衣袂猎猎翻卷似垂云。他踉跄着扑向二人,几缕湿漉漉地黏在冷白额角。胸膛剧烈起伏着,喉间溢出破碎喘息。
他骨节泛着青白,声线裹着血气在喉头翻滚,“清泉——清泉她不见了!”尾音嘶哑得几乎劈裂,惊起林间寒鸦扑棱着撞碎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