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极之余音:哲人之路
- 龙晶
- 9880字
- 2025-04-27 16:18:19
太极之运作
太极之运作,妙在阴阳合一,生生不息。太极之始,名曰乾坤。乾坤阴阳交合,从坤生出太极全象,含阳阴合三象,历经生长收藏,层层演进,阴阳交错组合而成八卦,八卦再自我生成而得六十四卦。包含八卦六十四卦之太极全象既圆满又圆融,名曰太极圆象。太极圆象整体上仍为阳阴合三象,只是产生了八卦六十四卦作为阴阳组合之先天形式。乾坤生成圆象之运动即所谓先天大道,实乃太极之意志(乾志)推动太极之象不断发展的过程,其运作既本己又直接,既无心又无意,混沌无形之至。[1]
太极既生成圆满圆融之自我形象,便借此自我形象转生天地。天地就是第二太极,乃无形之虚空领域,唯含太极圆象而已。天地阴阳交合,地母所含之圆象遂成长为宇宙生命,其阴合阳三象转化为理物气三界,八卦六十四卦则转化为三界事物之形式。理物气三界精致而有形,丰富而无限,至真、至美、至神。宇宙生命即地母所怀之宇宙胎儿,一切有限生命之源。第二太极之意志(天志)在宇宙生命中派生出了宇宙意志,为天志所直接把握。宇宙意志在理界从事思考,故名宇宙判断力,在物界运行宇宙万物,故名宇宙推动力,在气界运化宇宙之气,故名宇宙气化力。宇宙判断力之运作即所谓宇宙逻各斯,乃太极之理性所在。宇宙三界之发展,乃按理、物、气之顺序。太极首先在宇宙逻各斯中达到了自我意识,预先思考了自身在物界、气界乃至世界中的一切发展,然后才通过大爆炸和宇宙演化将自己物化在宇宙物界,产生微观原子体系和宏观星系。[2]太极虽然在宇宙生命中达到了自我意识,但尚未形成感受和欲望的心,故其思考乃纯粹的无心之思,理性之思,其物化则遵循理性设计自然地发生。先天大道流入第二太极,就转生出天道。天道从天向地流动,自然无为,毫不造作,但却蕴含了生生不息的宇宙生命之流转变化。总而言之,太极在宇宙生命中的运作乃是派生而直接,无心而有意,神妙精美之至。[3]
宇宙生命既成,地母完成了内部发展。为了实现太极的最终发展,天道从地母敞开了本性虚空的世界。世界从地母延伸而出,故而向天志敞开。随着天道敞开世界之运动,地母含藏之宇宙生命通过生物体涌现到世界中,成为许多依靠身体生活的有限生命。有限生命继承了宇宙生命的理物气三界结构,但其具体内容不是在宇宙中客观存在的事物,而是和生物体密切关联的现象。太极在生物体中之运作与万物无异,乃是派生而直接,无心而有意。血液循环,如大河之奔流;神经传递,如闪电之疾速。生物体的构造有其目的和意义,乃太极先天设计,后天进化而成。所谓自然选择,到底何义?自然者,宇宙生命之别称。宇宙生命有意识,有思考,有设计,有组织,看似混乱和偶然,实则隐含秩序和目的。动物之进化虽与其活动和环境相关,进化之机制和方向却来自太极在宇宙逻各斯中的先天设计,其目的便是进化出能够代表太极,在世界中实现太极最终发展之人类。从天地阴阳交合到世界被统一成人类社会,此过程即所谓的“天地生人”。从第一太极到第二太极的发展可以用下面的二阶太极图来表示:[4]

图1 二阶太极图

图2 宇宙生命和有限生命
太极在有限生命中之运作,与其在生物体中之运作截然不同。生物体是属于宇宙生命的客观物质,而有限生命则是在世界中敞开的一个有自我统一性的生活领域。世界是容纳一切有限生命的原始敞开域。每个有限生命都是世界的一个侧面。天志本来把握的是世界,但为了把握每个有限生命,天志便直接落入生命中,转化为心情和欲望。心情被动感受生命,欲望主动把握生命。心情即天志最初落入生命处,乃太极在生命中之直接落脚点;欲望则是心情为了化被动为主动而产生的,乃心情之外化。情欲合一,即所谓的心。太极在心情中直接运作,在欲望中间接运作。太极在生命中的运作是有心的,而且是从直接到间接的。心拥有生命,故心属阳,生命属阴。心就是以生命为阴性对象的意志。所谓我,就是意志与生命的合一。我的意志来自天,我的生命来自地。我就是天父地母的孩子。[5]
和宇宙生命相似,有限生命的理、物、气三界也各有其意志,即判断力、想象力、感化力。心是感性现象,出现在物界,但所代表的是天志,故可直接把握生命三界之意志,成为生命的中心。然而,在动物之心中太极以遗忘自身之方式运作,其拥有之判断力未经言谈磨炼,只能专注于动物自身之生命,默默为其生存服务,而不能从他者角度超越自身,反观自身,故动物虽有意识,却无自我意识,其心尚未自我觉悟。太极在动物中之运作乃是有心而无意,其心随生命中种种事物流转,不知其根,不知其极,其身则在世界中四处漫游,其行为皆无意而发,自然天成,无善无恶。动物尚未达到自我意识,其我不自知为我,故非太极之恰当代表,只能在漫游的世界中觅食交配,解除身体之饥渴,求得身体之安乐而已。
人通过言谈超越生命,向世界开放自身,从他人反观自身,达到了自我意识。人心乃自我觉悟之心,自知为我之心,因此人就是太极在世界中的恰当代表。太极在人中的运作既有心又有意。心的有意运作就是用心。唯有人能用心。太极无心,以人心为心。太极唯有通过在人中的用心方能在世界中实现其最终发展。心不是自我成立的意志,而是有根的意志,唯有从其根上用心方能安心。心之根即天志,故人有良心,即所谓天良。良心即天志在人心中之显露,乃太极在人中之初始用心。良心不安,即太极用心不畅;良心安宁,即太极用心顺畅。若要良心安宁,就要聆听良心之呼唤,守住良心来生活。人若守住良心来生活,即可从根上用心,处变不惊,随遇而安,在天地之间堂堂正正地做人。
人心有本己之用,有派生之用。心的本己之用即情欲。情欲就是心本身。情者,太极在生命中之直接落脚点,人心通天之窗户,回归太极之唯一通道。太极对自身之感受,唯有通过情方能实现在人中。人心最基本的感受就是生命属我。生命是心的家园。我就是热爱生命的我。通过良心,人还可以感受天志,实现天命;通过仁爱之心,人可以感受他人,乃至博爱天下;通过敬天亲地,人可以感受天地,实现天地人一体;通过男女之爱,人甚至可以让乾坤在人中感受自身,实现太极之阴阳合一;通过亲情,人还可以扩展太极的自我感受,乃至最终建立普天之下皆是兄弟姐妹的大同世界。人若无情,便与太极相隔,所作所为皆无根基,虽贵为太极之代表,实乃有名而无实,与禽兽何异!
欲者,情之外化,行动之枢纽,事业之支柱,人生之发动机,历史之推动力。太极虽在情中显露自己,但唯有通过欲之积极行动,方可在世界中自我实现。欲之本在情,故用欲之妙,在于用情。以情为本,则欲随之而发,怡然而自得,强大而有节。无情之欲则仅从自身出发,为了欲望而欲望,盲目追求自身的满足,满足之后仍不满足,终日浮躁不安,惶惶然不知所止。如何以情为本?做事从热爱生命出发,从良心出发,从仁爱出发,从敬天亲地出发,从爱情、亲情、友情出发,则欲有本有根,用情愈深,行动力愈强,强而不盲目,故知其所止,不分心旁骛,不枉费心机;事不成,情还在,何须自怨自艾,或相互责备,相互推诿?反之,若做事仅从欲望出发,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求利益违背良心,为遮掩过错推卸责任,为暂时的成功得意忘形,为暂时的失败垂头丧气,或能侥幸赢得一时之名利,却伤害了自我尊严、朋友情谊,甚至伤害了亲情和爱情,如树木自断其根,河流自绝其源,终究花果凋零,干涸枯竭,何益之有?
人心的派生之用,首先在于思考。心拥有生命理界之判断力,其运作称为逻各斯,但不是组织宇宙的无限逻各斯,而是组织生命的有限逻各斯。逻各斯在世界中相互激荡,就有了言谈。人通过言谈反观自身,发展出了自我意识。有了自我意识,人心就可以独立思考,对事物做出自己的判断。自我意识同时也是自由行动的意识。在世界中自由行动是人代表太极实现历史的前提,是不可剥夺的天赋权利。在世界中说出自己的看法是和独立思考相应的自由行动,同样是人不可剥夺的天赋权利。但人的自由必须以不伤害他人自由(包括自由赖以成立的世界)为前提,否则太极在人中的用心就会自相矛盾,因为每个人都是太极的恰当代表,而这种代表性的实现方式就是在世界中自由地行动。所以,自由并非没有需要遵守的规则。法律就是这种规则的集大成。人遵守法律,其实是遵守普遍理性的指导,归根结底是遵守宇宙逻各斯在社会活动中的组织作用,因为宇宙逻各斯是众人逻各斯的共同源泉,是普遍理性的根基。宇宙意志是被天志直接把握的,所以宇宙逻各斯就是天理,法律就是天理在社会活动中的表现,遵守法律就是在社会活动中遵守天理,这不是从情欲而是从理性出发实现的天人合一,是太极在人中的派生的、非本己的用心。为何人在社会活动中不能仅仅从情欲出发行动?因为天人不完全合一。如果天人完全合一,则人从情欲出发的行动就是太极本身在行动。但天人合一只是理想,天人不合一则是现实,因为天志落入生命成为人心就和自身发生了断裂。天人的先天断裂使人心有了相对独立性,可以从自身出发行动,但同时也使得人有可能背离意志之根行动。不论如何良善之人,其心与天志都有先天断裂,随时都有可能背离天志行动而伤害他人之自由。所以,人在不会伤害他人自由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从情欲出发行动,但在有可能伤害他人自由的情况下,就要遵守法律的指导,让太极通过其派生的用心规范其本己的用心。
即使在不会伤害他人自由的情况下,人也不能仅仅从情欲出发行动,而需用理性来辅助情欲。虽然欲望可以通过决断守住良心,从根上用心,做自己生命的主人,但天人断裂使得人心无法完全从意志之根把握自身。为了更好地自我把握,人心不仅需要决断,还需要借助理性来超越自身。理性能够客观地、冷静地判断事物,超越一时的情欲波动,从更全面的视角,更长远的考虑出发做决定,这样就可以更好地实现情欲对生命的感受和把握,同时避免情欲变得盲目时自我伤害。这是人通过派生的用心规范本己用心的方式,但它和遵守法律不是一回事,因为它是人心的自我规范,目的是自我保护,而遵守法律则是太极在人中的自我规范,目的是太极的自我保护(人的自由如果相互伤害,就是太极在其代表中的自我伤害)。理性还可以帮助情欲在有可能伤害他人时自我克制,这不是法律能代替的,因为情欲对他人的伤害可以不局限在自由上,例如情绪激动时口不择言,就有可能伤害他人的情感,但并没有伤害其自由,这种事不能靠遵守法律来避免,但可以靠理性来自我克制,减少其发生。然而理性终究是派生的用心方式,只能辅助而不能代替情欲。只要理性不走向极端而否定情欲,理性就可以成为情欲最好的辅助。
相对理性而言,情欲是感性的,但这种感性不是普通的感觉,而是人感受和把握生命的方式,其中隐含人心对太极及其诸多环节的默默理解,因此理性对超越事物的思考最终必须通过情欲才能真正通达所思之物。理性是智性的升华。所谓智性就是逻各斯自身的本性,而理性则是从宇宙逻各斯获得强化的智性。逻各斯可以从理性出发思考一切事物,但不能仅凭理性通达超越生命的事物,因为逻各斯组织的仅仅是生命现象。为了通达超越的事物,逻各斯必须依靠超越生命的人心。人心如何超越生命?情就是太极在生命中的直接落脚点,是太极及其诸多环节显露其意义的最为幽深的心眼。不论事物如何超越了生命,其意义总可以在人心的感受中显露出来,这就是人心的慧性。慧性就是人心从太极而来的光明,是人理解超越事物的根本途径。当人从事物的意义出发思考,亦即当人用心(而非仅用头脑)思考的时候,智性就可以扎根在慧性中,形成生命的智慧。有智慧的人可以通过感受世界的诗意来通达自然万物,体会它们从太极而来的意义;有智慧的人还会热爱生命,不会因为生命中的苦难而怨天尤人或厌弃生命;有智慧的人更会守住良心来生活,在仁爱之心中,在对人类的大爱中,在敬畏天命、亲近大地的心情中,在爱情、亲情和友情中超越自身,成就一切事物在世界中的意义。当事物的意义真正在人心的感受中显露时,人心的思考也就可以恰当地通达这些事物,因为一切事物都在太极中,而太极就直接落脚在情中,通过有智慧的用心来感受和理解一切事物。这种扎根在情中的理解本质上是敬畏的,同时也是诗意的。所以世界不仅是为身体的活动敞开的“漫游的世界”,也不仅是为欲望的行动敞开的“行动的世界”,而且还是自然万物乃至太极在其中真实地显露自身的“敬拜的世界”和“诗意的世界”。世界本来只有一个,但敞开方式的不同使世界分成了四个层次。[6]
世界的四个层次各有其相应的用心方式。在漫游的世界中,欲望推动身体运动,这是太极在动物和人中的“物化的”运作方式,是派生而非本己的,因为欲望在这里把握的不是生命本身,而是生命的物化,亦即身体。天志在宇宙生命中派生出了宇宙推动力。所以,有限生命可以通过心(天志的个体化)推动身体,通过推动身体间接推动其他的宇宙万物。物化的运作是动物和人分享宇宙推动力,通达宇宙万物的唯一方式。如果欲望没有天赋的移动身体的能力,动物和人就根本没有通达宇宙万物的途径,只能生活在主观的梦幻中。欲望天然地理解移动身体的可能性,因此可以生活在空间化的世界,亦即漫游的世界中。漫游的世界是动物和人共享的世界。但动物有心而不能用心,故其运动虽然往往比人更迅捷、更灵巧,却不像人的运动那样随意,例如人手可以做出任何想做的动作,而动物的前肢就只能做出生存所必需的习惯性的自然动作(只有经过人的长期训练才能做出别的动作)。人在漫游的世界中以物化的方式用心,所打交道的是可以独立于人的意志存在的宇宙万物。所以,漫游的世界是有客观性的世界。物化的用心就是客观的用心,是人理解客观事物的基本出发点。人通过欲望通达了超越生命的宇宙万物。由此可见,情和欲都是人通达超越事物的途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行动的世界是向一切人的欲望敞开的世界,是人人都可以在其中使用有用之物,为实现欲望的目标而行动的世界。行动的世界最初是通过实用的言谈敞开出来的,是人在其中达到自我意识和自由的世界。在行动的世界中,欲望企图把握生命本身,实现人生的目标,并通过移动身体和使用万物来达到其目的,故其用心首先是本己的,其次才是派生的(身体运动现在具有了行动的意义)。但太极在欲望中只能间接地用心。虽然人可以通过欲望直接把握生命,太极却无法通过欲望直接把握人的生命。人在行动中的用心是直接的,而太极在行动中的用心却是间接的。人和太极在行动中的用心有所不同,说明人的行动可以相对独立于太极,因而是自由的,但自由以天人之间的先天断裂为前提,因此是有可能互相伤害的。要避免互相伤害,就必须把我的欲望理解为普遍欲望,而不仅仅是一己私欲。行动的世界是人的理性得以在其中发展的世界,因为正是借着行动的世界为普遍欲望敞开的特性,人才能通过言谈和思考来发展普遍理性。行动的世界是以漫游的世界为基础发展的,但同时超越了漫游的世界,成为有客观性、普遍性和理性的世界。人在行动的世界中必须以客观、普遍和理性的方式用心,尊重客观现实,尊重他人的平等权利,在社会活动中遵从理性的指导。如果不以这种方式用心,人就无法很好地和他人一起生活在行动的世界中,其主观、自私和情绪化的行为方式会和他人不断发生冲突,甚至伤害他人,最终反过来伤害了自己;当这种行为方式占据主导地位时,行动的世界就会向漫游的世界退化,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就会主导人的生活,人就和禽兽没有多大差别了。
敬拜的世界是人们围绕共同敬拜的神圣者建立的世界,亦即向神圣者的意志敞开的世界。这种神圣者可以有多种多样的名称和特性(例如西方人的“神”和中国人的“天”),但都是人们从敬畏意志之根的心情去通达的。在敬畏的心情中隐含了天人的先天断裂,正是这种断裂使人心感到被超越,从而产生敬畏感。但这种断裂并不妨碍上天在情中直接用心,因为即使上天的意志从高处落入低处,这种落入仍然是直接发生的。在敬拜的世界中人和太极都是以本己的、直接的方式用心。敬拜的世界因此具有高于行动的世界之权威,为人在世界中的行动赋予了从上天而来的意义,使人的自由可以扎根在上天的意志中,通过自由的行动来实现上天赋予人的历史使命。敬拜的世界是神圣的有意义的世界,其神圣的光芒照亮了行动的世界,弥补了太极在行动的世界中只能间接用心的缺憾。人们在行动的世界中使用的种种有用之物因此都可以凝聚神圣的光辉。在庙堂和教堂的辉煌建筑中,在祭坛、祭品、祭服中,甚至在日常生活的服装和建筑中,例如在中国古代的冠帽中,在突出宏大屋顶和飞檐翘角的中国古代建筑中,神圣者都在默默地放射出耀眼的光辉,将行动的世界收服到敬拜的世界中。甚至漫游的世界也被敬拜的世界照亮,使人们的身体运动被神圣的舞蹈和敬拜的礼仪所提升,反射出神圣者的光辉,这是敬拜的世界从本己到派生的用心方式。古希腊的体育运动不仅是人们展现其身体能力的活动,同时也是在所敬拜的诸神观照下发生的娱神活动,通过人体在运动中的力和美来反射诸神的神圣光辉。今天的体育运动通过竞技来展现欲望推动身体的力量和技巧,将漫游的世界突出为行动的世界之基础,同时通过服从竞赛规则赋予漫游的世界以普遍性和理性,但还没有将漫游的世界和行动的世界收服在敬拜的世界中。然而,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圣火仍然为我们保留了某种敬拜的因素,因为火就是天志的物化,是世界各民族都能理解的神圣之物。敬拜的世界是良心的呼唤开启的。这种呼唤显露了人心共同的意志之根,激发人们发展出了诗意的吟唱,开启了人与人的互敬互爱,因此敬拜的世界不但是神圣的、有意义的世界,同时也是凝聚人心的情感世界。
敬拜的世界是有诗意的,但其诗意来自神圣者的光辉照耀,尚未展示世界中各种事物的意义。在敬拜的世界基础上,大道通过理界的可说之小道(诗意的道说)敞开了诗意的世界。可说之小道组织世界中的种种现象,从大道的角度解蔽了它们在世界中的意义。太极在诗意的世界中的用心也是本己和直接的,因为诗意就落脚在人心对意义的感受。这种用心不仅向上通达神圣者,而且向所有方向通达一切事物。在诗意的世界中,大到天空大地、日月星辰,小到花草树木、鸟兽虫蛇,包括神圣者和人类,都可以自由地展现其来自太极的意义,成就其最本己的存在。人可以不是诗人,但不能没有诗意。人只有诗意地用心,才能从最高意义上理解一切事物。然而诗意并不仅仅是主观的感受。诗意的世界以敬拜的世界为基础,将行动的世界和漫游的世界吸收进来,将世界完整地敞开在天地之间。诗意的目光可以通达任何事物,包括自然、人生和社会,乃至历史和永恒。在诗意中,太极越过天人的断裂,将自己的无限丰富直接展现在世界之美中。诗意的世界就是美的世界。这种美是从超越根源开启出来,在天地之间成就的大美,唯有通过人心的感受方能充分展现。审美是生命物界的意志亦即想象力的运作。想象力的正面感受就是美感(负面感受就是丑感)。但想象和思考一样是派生的用心方式。唯有用心去想象,才能将派生的用心收回本己的用心,从心的感受去审美,这样的美不再是形式化的小美或唯美,而是展现事物本质的大美。用心感受美就是诗意的世界从本己到派生的用心方式。当人们在敬拜的世界中以敬畏之心生活,在诗意的世界中用心感受美,人们就不会再仅仅追逐种种有用之物,天地之间的世界就会变得美丽而有意义,服装和建筑也会焕然一新,帮助人实现居于天地之间的本质。人就是世界的统一性,也就是人类社会。当世界的四个层次都充分敞开的时候,人类社会就达到了成熟的形态,天地生人的过程也就完成了。
但人还不是太极发展的顶点。世界不仅是人的生活领域,而且还是历史戏剧上演的舞台。历史其实就是太极在世界中的自我生成。太极本无心,以人心为心。太极在人中用心,将自己以多种方式实现在世界中,就形成了丰富多彩的历史活动。然而,人对太极的认识是不断发展的;人如何认识太极,历史活动就会采取相应的发展方式。所以,历史戏剧有两个不同维度:从横向来说,历史是多种人类活动在世界中的同时发生和相互交织;从纵向来说,历史是太极通过人类活动不断将自己实现出来,经历许多不同发展阶段,最终将自己完全实现在世界中的过程。历史就如同从高山之湖流下的河流,由许多股分流交织而成,经过千折百回的流动而最终汇入大海。
从横向来说,历史活动分为两大类,亦即太极在人中直接用心、实现其理想意义的“文化活动”,和太极在人中间接用心、实现太极与人之现实关联的“文明活动”。但太极的结构不是单一的,而是包括本体(太极本身)、无限生命(宇宙生命)、有限生命三个层次,其中的无限生命还内含理物气三界,对应三种不同的活动(有限生命的理物气三界被心统一,只对应一种活动)。所以,历史活动总共可以分为十种类型:[7]

这十种历史活动以横向关联的方式同时发生,相互交织,构成太极在某个时代的自我生成,而其纵向发展则构成前后相续的许多历史阶段。作为实现太极的本体活动,爱情和政治经济是历史发展的两条主线,决定了历史是诸多民族和国家的发展过程(民族来自相对自我封闭的男女结合;国家则是政治经济在大地上形成的民族共同体)。历史的终极目标就是通过男女之爱回归乾坤,达到天下一家的境界,同时通过政治经济(天治地养)把天地实现为人类生活的现实基础,统一天下,建立大同世界。另外,作为太极通过人实现的自我思考,哲学是指导其他历史活动的历史活动,代表了时代的精神,以至于世界哲学史的内在逻辑决定了世界历史的发展过程。所以,当世界哲学史进入融合中西的最终发展,人类开始完整地认识太极的时候,世界历史就会进入其最终的发展阶段,世界各民族将联合起来,在大地上实现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是太极运作的最高阶段。当人类开始完整地认识太极的时候,爱情作为太极自我实现的理想方式就会被提升到新的高度。爱情是男女之我的相互认同,是乾坤这个最原始的、阴阳合一的我将自己实现在世界中的方式(性爱则是男女身体阴阳合一,在世界中重演天地生人之方式)。当人类完整地认识太极时,男女的自我意识就会被太极提升为爱情的自我意识,这样太极在爱情中就不仅仅是通过人用心,而且还是“作为太极”用心。当太极将自己作为太极实现在爱情中时,从乾坤到爱情的发展就构成了太极的永恒轮回;爱情中的男女将回归爱情的源头,从太极这个最古老的爱体会到人类的共同父母,体会到普天之下皆是兄弟姐妹,实现出天下一家的境界,使太极在人中的直接用心达到不分彼此、相互交融的状态。当人类进入天下一家的境界,就可以超越历史发展造成的民族纷争,以国家为基础实现人类联邦,在全球范围内实现天治地养,让人类大家庭中每个人的生活都得到天父地母的支持。在大同世界中,人类的文化活动将在天下一家、和而不同的精神中统一起来,文明活动将以客观、普遍和理性为原则统一起来,这样太极的运作就可以从文化活动中的直接用心畅通无阻地过渡到文明活动中的间接用心,使文化和文明实现相互补充、相互协调的发展,共同构成太极在大同世界中的自我实现。太极之运作从乾坤的阴阳合一,生生不息开始,通过人类历史的漫长发展,最终将太极自身完整地实现在大同世界中,构成太极的永恒轮回。永恒轮回就是太极运作的最高形式,亦即从末端返回开端的太极之道。[8]
伟哉太极!自本自根,自生自长,终而复始,永恒轮回。虽至广至大而不失精微,虽至深至远而近在心中。其开端也漠然无形,无心无意,其终结也美轮美奂,至情至性。真爱唯我,永无止息,自我觉悟,自我回归。历史发展,渐行渐远,远而复返,万象更新。太极物化,日月星辰从爱而生。未雨绸缪,山河大地为爱而成。民族皆同胞,兄弟姐妹情。国家皆同本,大同世界新。你心我心太极之心,相亲相爱天下归一。美哉太极!
[1] 参见《太极之音》第十一讲《论太极》的第二节“太极生成圆象”。
[2] 第一太极物化为宏观星系。第二太极物化为原子体系。物化的特殊性要求宏观星系由原子体系构成,所以首先被物化的是第二太极。参见《太极之音》,第328页。在太阳系中,乾坤物化为日月,天地物化为气土,天志物化为火,大道物化为水。因此,天空和大地成为无形天地的具体形象。参见《太极之音》第七讲《天地与万物》和第十一讲《论太极》第五节“太阳系的生成”。
[3] 参见《太极之音》第十一讲《论太极》第三节“乾坤转生天地”和第四节“太极生成宇宙”。
[4] 参见《太极之音》,第363—364页。《太极之音》仅仅画出了二阶太极图,没有细化图中宇宙生命和有限生命的结构。这里增加了图2来细化这个结构。关于此结构的细节,参见《太极之音》,第324—327、374—376、380—381页。
[5] 参见《太极之音》第一讲《论生命》和第六讲《天地与我》。
[6] 参见《太极之音》第十讲《语言与世界》。
[7] 参见《太极之音》第十一讲《论太极》的第六节“太极生成历史”。关于文化与文明之区分的重要性,参见《太极之音》导论第三节“中国文化复兴之路”。
[8] 参见《太极之音》,第395—397、615—617、691—6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