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提琴奏鸣曲——阴阳的辩证法

小提琴奏鸣曲不是独奏,而是由钢琴来伴奏(其地位逐渐升高,直至变成和小提琴同等重要,互相衬托,互相协作)。小提琴非常适合表现细腻缠绵的情感,比较偏向阴性,如果缺乏阳刚力量的激发,就不容易对主题进行充分的发展和变化,而钢琴则富于超越生命的力量,恰好可以和小提琴形成阴阳对比。二者的配合可以很好地表达两种对立事物的沟通、交流、和谐、矛盾、冲突、和解等阴阳辩证关系。贝多芬创作的小提琴奏鸣曲中,最著名的是《春天奏鸣曲》(以下简称《春天》1800年)和《克鲁采奏鸣曲》(以下简称《克鲁采》,1802—1803年)。1800年听力衰退的征兆才刚刚出现。贝多芬仍然相信有痊愈的可能,对生活和爱情充满美好的向往。《春天》反映了这种美好的向往,因此小提琴和钢琴的关系非常和谐,自始至终保持了平衡。

《春天》的第一乐章以轻松的心情开始,钢琴和小提琴互相模仿,互相应答,仿佛初恋的少男少女,整个身心充满了春天的盎然生机。春天正是阴阳开始互相感应、互相吸引的时候,充满生生不息的情意,正所谓“春情萌发”是也。[15]进入第二乐章,钢琴展开了轻柔浪漫的情调,小提琴则委婉地含情脉脉地述说,仿佛少女在娇羞地回应着情人的关怀。浪漫是钢琴的特长,因为浪漫意味着对生命的自由超越。钢琴以其浪漫情调陪伴多情的小提琴,共同沉浸在如胶似漆的缠绵中。最后,钢琴和小提琴在轻柔的相互应和中完全融为一体。第三乐章转向活泼欢快的游戏和追逐,但非常短暂,很快就过渡到第四乐章。钢琴和小提琴开始轮流歌唱,交替引领对方,不仅相互模仿,而且还相互衬托和转化对方,共同深化主题,结合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实现了阴阳有差异的同一,展示了太极思维的完整形式。

奏鸣曲通常用三个乐章来实现正反合(阳阴合)的太极发展模式。但《春天》却打破常规地用了四个乐章。这种安排其实是合理的。第一乐章展现了钢琴和小提琴的相互吸引,第二乐章自然地将它们融为一体,已经实现了“阳阴合”的意义,所以贝多芬用短暂的游戏和追逐来转化前两个乐章,由此过渡到第四乐章更高意义上的“合”,实现了“起承转合”的原始意义节奏。[16]其实只有第一乐章才真正有春天的气息。整首乐曲展现的是太极阴阳合一的意义,亦即爱的内涵。这个时候贝多芬还没有经历失恋的痛苦,因此这种展现纯朴天真、美丽可爱,难怪《春天》刚问世就大受欢迎,长演不衰。

完成《春天》之后,贝多芬就从朱丽埃塔·圭恰迪妮经受了爱的欢乐和痛苦。这个时期创作的《克鲁采》展现了小提琴和钢琴之间更加复杂深刻的关系(《克鲁采》之名来自小提琴家克鲁采。贝多芬最终把这部技巧登峰造极、一般提琴手难以把握的作品题献给他)。我们不妨从爱的欢乐和痛苦来理解这部复杂的作品。第一乐章以小提琴苦涩的倾述开始。钢琴则沉重地回应。两者艰难地沟通,既相互模仿又相互冲突。主题就在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中起伏不定地发展,仿佛恋人之间纠缠不清的复杂关系。第二乐章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钢琴冷静而内疚地道歉,小提琴也有些伤感和后悔,以柔情安慰钢琴;钢琴笑逐颜开,反过来开导小提琴;后者的心情随之变得开朗,甚至得意地撒起娇来,显得特别可爱(这里显然有朱丽埃塔这个“小妖精”的影子[17])。后半部分进入喃喃的情话,朴实无华,但比热烈的山盟海誓更为可靠。进入第三乐章,钢琴和小提琴热烈欢快地携手前进,互相模仿,互相追逐,但小提琴更加调皮一些,钢琴则快乐地尾随,形影不离,既和谐又充满了生机。作为爱情的“过来人”,贝多芬在《克鲁采》中深化了阴阳的辩证法。但即使尝到了爱的痛苦,《克鲁采》仍然从痛苦中转化出了欢乐。爱的理想依然引导着贝多芬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