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月之期
- 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 旋步舞人罪
- 3060字
- 2025-04-29 09:45:44
“二郎,醒了?该喝药了。”
温婉嗓音,贴着耳边响起。
陈南费力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方陈旧的粗麻蚊帐。
身下似乎是——竹榻?烙得他背心黏腻发烫。
药?什么药?
自己明明……窝在宿舍里,虽是暑假,确还在为那篇《宋代士人运动考》疯狂爆肝。
最后的记忆,是键盘的脆响、咖啡的苦涩,以及心脏骤然传来的剧痛。
这是哪里?不是宿舍!
医院?不对,这环境……古装剧片场?
谁在搞他?
帐幔被被一只素手撩开,光线涌入,一张清秀的脸庞凑近。
是个年轻妇人,荆钗布裙,素净得很。
小腹微微隆起,看着有四五个月的身孕。
她一手端着青瓷碗,一手摇着蒲扇,徐徐为他扇风,顺便驱赶帐子里几只嗡嗡叫的蚊子。
“二郎”
她又轻唤了一遍,嗓音里满是关切。
二郎……
这剧本不对啊!
轰——!
丹阳陈氏,排行第二,人称陈二郎。
家有长兄陈东,字少阳,太学出身,性刚直。
脑海中属于“陈二郎”的记忆清晰、真实,细节分明——
得,实锤了。
他不仅穿了,还穿成了历史名人,著名“死谏专业户”、太学刺头陈东的胞弟。
眼前的年轻妇人,自然就是他阿嫂吴氏,闺名清蕙。
这位嫂嫂原是镇江军巡判官的女儿,正经的官家小姐出身。
奈何靖康之乱,家道中落,才嫁进他们这个空顶着“五世儒业”名头,实则穷得快揭不开锅的陈家。
更刺激的是,他那曾“伏阙上书,请诛六贼”的名人兄长陈东。
前脚刚应召前往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大宋建炎初期临时首都),后脚阿嫂才发觉有了身孕。
而他这位陈二郎,则因抗缴乡里加派的“防秋税”,被差役推搡撞柱,光荣下线。
是阿嫂吴清蕙,典当了陪嫁银簪,才凑够了那要命的税款,顺便把他这口气若游丝的身体,从鬼门关又拽了回来。
“二郎?”
吴清蕙见他眼神发直,脸色也不对,忙放下药碗,担忧地探身过来。
“可是又不舒坦了?莫不是又起了热?让阿嫂看看……”
她说着,便要伸手,来解他寝衣的系带,想探探他额头和胸口的温度。
“阿嫂使不得!”
陈南本能地向后缩,避开了伸来的手。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他很不适应。
现代人的边界感作祟,更何况对方还是“嫂嫂”。
他能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
“阿嫂,我……我自个儿来。”
动作虽不大,却因慌乱,碰倒了榻边矮几上的药碗。
“哐当!”
一声脆响,药汁泼洒一地。
吴清蕙吓了一跳,随即脸上飞起两抹红晕,有些手足无措地收回手,低声道:“是……是阿嫂疏忽了。”
陈南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妈耶!宋代!理学抬头!男女大防!叔嫂避嫌!
但长嫂如母,他这现代人的应激反应,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态,落在嫂嫂眼里,绝不会被理解为“不适应”。
而是……嫌弃?恼怒?甚至是对她品行的质疑?
陈南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穿越开局送的“社死”礼包,也来的太快了吧。
“不、不关阿嫂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他赶紧摆手,试图找补。
“那个……屋里有点闷,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对,透透气!”
吴清蕙抬起头,眼圈微微有些发红,贝齿轻咬下唇,似有万般委屈,却只强自镇定。
点了点头,取来一件半旧的细麻直裰。
“外头日头毒,仔细别中了暑气。你刚醒,身子骨还弱,别走远了。我在家收拾一下,等你回来。”
陈南胡乱地将直裰套在身上,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了弥漫着药味和尴尬的小屋。
……
午后的阳光灼热刺眼,空气滚烫,裹挟着尘土腥气与草木被晒焦的味道。
远处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和孩童的嬉闹声。
更远处,似乎还有隐隐的市井喧嚣。
建炎元年。
江南东路,润州,丹阳县。
陈家二郎。
“不!我不是陈二郎!我是陈南!根正苗红的历史系学牲……预备役社畜……”
陈南站在自家斑驳的木门前,内心小人抓狂挠墙。
抗税被打,阿嫂当簪救命……愧疚、感激、还有被命运耍弄的荒诞感。
历史名人陈东的胞弟——这身份,到底是穿越福利包,还是催命符?
冷静,必须得冷静。
他沿着“陈二郎”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小巷往外走去。
凭着脑海中的地图,朝着丹阳县城南的码头方向溜达。
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人多嘈杂的地方,多少能捞到点眼下最要紧的时局消息。
码头正值繁忙,漕船往来,帆影点点。
码头上人声鼎沸,搬运工们挥汗如雨,吆喝声此起彼伏。
岸边鱼行挂着块木牌,墨笔写着:“时价:每斤一百二十文”。
一百二十文一斤鱼?
陈南咂舌。
他论文里引用的数据还热乎着呢,靖康之乱前,江南承平之时,鱼米之乡,寻常的河鱼也就三四十文一斤。
这才几年功夫,战乱一起,物价就翻了三倍不止!
乱世,果然是连空气都带着通货膨胀的味道。
历史不再是故纸堆上冰冷的文字和数据,而是眼前这活生生、热辣辣、又苦哈哈的现实。
不远处的茶肆里,油腻腻的木桌旁,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就着浑浊的茶汤,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什么“李相公复相,官家总算有了主心骨。”
狗屁!
陈南心里翻了个白眼。
李纲复相?那又能顶个什么用?
他太清楚那位“中兴之主”赵构是个什么货色了。
这位爷骨子里就怂,被金兵吓破了胆,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和皇位,对所谓的“恢复中原”根本没多少诚意。
他真正信任和倚重的,恰恰是黄潜善、汪伯彦那套“南迁保命”的理论。
现在重新启用李纲,不过是迫于朝野上下的压力,做做样子,安抚一下人心,收拢一下主战派的力量为己所用。
顺便再给天下人演一出“圣君渴望恢复”的戏码罢了。
以穿越者的上帝视角来看。
这完完全全就是那“完颜构”伙同黄、汪那帮投降派,精心策划、导演并主演的一出大型政治真人秀!
历史的走向他门儿清——李纲很快就会因为太过“碍事”被罢相,主战派会被打压,赵构会在黄、汪的怂恿下,一路南窜,最终定都临安,开启偏安一隅的南宋时代。
但知道归知道,身处其中,未来的出路且待琢磨。
他摇了摇头,懒得再听那些市井闲谈。
历史大势非他此刻一个刚穿越过来的“黑户”所能左右,眼前的烂摊子才是要紧事。
至于以后怎么混……再说吧。
心事重重地在码头边晃悠了一圈,感受着这个时代粗粝又真实的脉搏,陈南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回到老宅,吴清蕙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正在灶间忙活,看样子是想重新给他熬药。
见陈南回来,她从灶间探出头招呼了一声。
“二郎回来了?外头热吧,快进屋歇歇,锅里温着绿豆汤。”
陈南实在没心情喝什么绿豆汤,也没太想好如何面对这位温柔贤惠,却被自己“冒犯”了的嫂嫂。
他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没精打采地应着,脚步一转,溜进了西厢房——那是原属于兄长陈东的书房。
陈家的书房不大,甚至有些杂乱。
四壁都是顶到房梁的书架,塞满了各种经史子集、策论手稿,很多书页都泛黄发脆了。
靠窗的书案上,更是堆满了散乱的纸张和策论草稿,一方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半干。
书案正中,摆有一册手抄本,封面书名《靖康纪闻》。
陈南快速翻阅了几页,神色愈发凝重。
书页泛黄,墨迹沉郁,上面记载的桩桩件件,皆是血泪。
“……金人兵临城下,郭京妖言惑众,竟以六甲神兵御敌,开门迎战,致汴京失陷……”
“……割地赔款,搜刮金银,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二帝北狩,受尽凌辱,国祚飘摇,山河破碎……”
从童贯、蔡京乱政,到郭京作法,再到割地赔款、二帝北狩……这是整个大宋的伤痛和耻辱。
低头见还有一封未封口的信笺,用一块沉重的螭龙纹玉镇纸压着。
打开来看,是兄长陈东的笔迹,熟悉,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让人心头发毛的决绝:
“……愚兄此番北上,意在叩阙,泣血恳请官家迎还二圣,恢复中原。此行或有不测,然大丈夫忠义在心,纵斧钺加身,亦无愧于天地祖宗……”
???!!!
陈南只觉脑子里‘轰’一声炸开。
陈东是五月份接了诏书去应天府的。
历史上,就是因为“伏阙上书”,惹毛了赵构和黄、汪之流,然后……就被砍头的!
他想起来了,史书记载得明明白白,就在这建炎元年的八月!
现在已是七月!
也就是说,他那个“死谏专业户”兄长,正揣着一腔热血,一门心思在应天府送人头!
陈南终还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