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流涌动剑无声

月光被竹枝割成碎片,陆寒的靴底碾过湿润的竹叶,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

丹田那团剑意早把经脉灼得发疼,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黏腻得让他皱眉。

身后苏璃的轻功比他更轻,檐角铜铃被她带起的风撞响,叮叮声混着前方黑袍人急促的喘息,成了黑夜里最清晰的坐标。

“别让他进禁林!”

苏璃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陆寒抬眼正见她从竹梢跃下,短刃在月光下划出银弧,正挑向黑袍人后颈。

那人身形骤矮,竟像条滑不溜秋的蛇,反手甩出三把透骨钉。

苏璃旋身避开,发间青玉簪子“咔”地断成两截,碎玉坠子“当啷”砸在陆寒脚边。

他这才惊觉她离自己不过三尺。

“苏姑娘!”

陆寒喉间发紧,反手铁剑横削。

这一剑用了七分力,铁剑与透骨钉相撞迸出火星,震得他虎口发麻。

黑袍人趁机撞开最后一丛竹障,禁林的腐叶味混着松脂香扑面而来,林深处传来夜枭的尖啸,像极了主殿里那些长老的哭嚎。

“你以为能抓住我?”

黑袍人突然停步转身,脸上蒙着的黑巾被夜风吹开半角,露出左脸狰狞的蜈蚣疤。

“不过是多送两个祭品罢了!”

他手中漆黑短刃划出诡异弧光,刃身流转的幽蓝光芒让陆寒心口发闷。

那是用怨魂温养过的阴兵刃。

陆寒的铁剑嗡鸣震颤,丹田剑意突然如沸水般翻涌。

他想起昨夜陈长老递来的密报:幽冥宗近年在宗门后山埋了七口血棺,每口棺材里都封着被抽走魂魄的修士。

此刻这把短刃上的怨气,和密报里描述的血棺气息如出一辙。

“归墟!”

陆寒咬着牙低喝,铁剑挽了个剑花。

这是他三天前在藏书阁翻到的古剑诀,本想等筑基后再试,此刻却被剑意推着自行运转。

剑身骤然迸发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黑袍人的短刃“咔嚓”碎成三段,飞溅的刃片在他脸上划出血痕。

“你......你怎么会有剑尊的气息!”

黑袍人踉跄后退,瞳孔剧烈收缩。

陆寒这才发现他腰间挂着半块青铜令牌,牌面刻着张咧嘴笑的鬼面。

正是苏璃说的秦昭鬼面令。

“柳兄弟!”

苏璃突然扬声。

一道灰影从右侧树后扑出,柳长风手中淬毒的透骨镖带着破空声,精准钉入黑袍人左肩。

药王谷弟子的用毒手法果然狠辣,那人刚闷哼一声,伤口便泛起紫黑,连退三步栽进身后的灌木丛。

陆寒冲过去时,黑袍人正用右手抠着泥土挣扎,左手却悄悄摸向怀中。

苏璃的短刃已经抵住他咽喉:“动一下,我让你全身经脉寸断。”

她的声音比禁林的夜更冷,陆寒却看见她攥着短刃的手在发抖。

三年前灭门夜,她的父亲也是这样被人用阴兵刃刺穿胸口。

“带回去审。”

陆寒扯下自己的腰带捆住黑袍人手脚。

他蹲下身时,瞥见对方怀中露出半截羊皮纸,边角还沾着暗红血迹。

像是某种密信。

执法堂的晨钟刚响第三下,陆寒就被陈长老叫了过去。

偏厅里燃着沉水香,黑袍人被捆在木椅上,左脸的蜈蚣疤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陈长老抚着花白胡须,指尖敲了敲案上的青铜鬼面令:“说,秦昭让你混进玄天宗做什么?”

“陈老狗,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黑袍人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阴鸷。

“你们以为抓住我就能断了幽冥宗的线?告诉你,观星峰的血棺早该......”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陆寒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嘴角溢出黑血——竟在舌下藏了毒囊。

陈长老猛拍桌案:“快灌解毒丹!”

可已经晚了,黑袍人脖颈一歪,死鱼般的眼睛还盯着陆寒:“秦昭大人不会放过你们......”

“废物!”

陈长老抓起案上的鬼面令砸在地上,青铜撞出刺耳的声响。

陆寒弯腰捡起那张从黑袍人怀中掉出的羊皮纸,展开时发现上面画着玄天宗的地形图,观星峰下圈着个红圈,旁边用血字写着“七月十五,引魂”。

“七月十五......”

苏璃突然按住案角,指节泛白。

“三年前我家灭门,也是七月十五。”

柳长风上前一步想扶她,却被她侧身避开。

陆寒注意到她发间少了那支青玉簪子,碎玉坠子还在他袖中。

昨夜追人时他顺手捡了起来。

晨雾漫进偏厅时,陆寒走出执法堂。

他站在台阶上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忽见廊角阴影里站着个人。

叶轻舟的执法堂弟子服被晨露打湿,指尖攥着块帕子,正望着苏璃离开的方向发怔。

“叶师兄?”

陆寒出声。

叶轻舟猛地惊醒,帕子“啪”地掉在地上。

陆寒看见帕子上绣着半朵未完成的玉兰花。

和苏璃腰间的玉佩纹路一模一样。

叶轻舟追着苏璃的脚步到药庐时,袖口的帕子已经被攥得皱成一团。

晨露打湿了她的鞋尖,青石路上印着两串深浅不一的水痕。

一串是苏璃的,清浅得几乎要化在雾气里;一串是她的,每一步都重得像要把石板凿穿。

“苏姑娘!”

她在药庐竹门前喊出声,尾音发颤。

苏璃正弯腰整理药篓里的紫丹参,听见声音的手顿了顿,直起身时脸上已经罩上惯常的冷霜。

竹帘被风掀起半角,叶轻舟看见她发间空着的玉簪位置,喉结动了动:“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药庐里的药杵“当啷”坠地。

苏璃的目光扫过她攥紧的帕子,又落在她泛红的眼尾,突然转身走向里间。

叶轻舟跟着跨进门时,膝盖撞在门槛上,疼得倒抽冷气。

这是她第三次来药庐,前两次送伤药都被拒在门外,这次竟稀里糊涂进了内室。

“说。”

苏璃背对着她,指尖抚过案头那本《百毒解要》的封皮。

三年前父亲被阴兵刃刺穿胸口时,她正捧着这本医书抄录解毒方。

昨夜追黑袍人时,书页间夹的半片银杏叶飘落在地,正好盖住“阴毒”二字。

叶轻舟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天前我在膳堂听见两个外门弟子说......说你总在后山采夜明草。”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我把这事写在信里,塞进了观星峰的传讯鸽笼。”

苏璃的脊背骤然绷紧。

“我以为那是给你送补药的!”

叶轻舟突然拔高声音,眼泪砸在帕子上,把半朵玉兰花晕成模糊的淡紫。

“他们说你总独自采药太辛苦,要给你送参汤......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幽冥宗的人!”

药庐里的铜炉“噼啪”爆响,火星溅在苏璃手腕上,烫出个小红点。

她慢慢转过身,叶轻舟这才看清她眼底翻涌的暗色。

不是愤怒,是更深的钝痛。

就像三年前那个血月之夜,她蹲在满地断剑残肢里,望着父亲胸前插着的阴兵刃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记住这次教训就够了。”

苏璃伸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叶轻舟颤抖的手背。

她的手冷得像块玉,叶轻舟却觉得有团火顺着皮肤烧进心里。

那是她第一次触到苏璃的温度。

竹帘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柳长风的声音穿透晨雾:“苏姑娘!陈长老在演武场召集所有弟子,说是要彻查黑袍人一事!”

苏璃抽回手时,案角的《百毒解要》“哗啦”翻到新页,墨迹未干的“阴毒解法”四个字刺得叶轻舟睁不开眼。

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陈长老站在高台上,手中青铜鬼面令折射着冷光。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弟子,停在陆寒身上时多顿了半息。

这小子昨夜用的那招“归墟”,分明带着剑尊一脉的剑意,可玄天宗典籍里早没了这路剑诀。

“凡近三月与黑袍人有过接触者,今日午时前到执法堂登记。”

陈长老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

“若有隐瞒......”

他的视线掠过观星峰方向。

“别怪老夫用搜魂术。”

台下响起抽气声。

陆寒摸了摸袖中那块碎玉,突然被人扯住衣袖。

周衡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玄色道袍下摆还沾着露水,凑近时压低声音:“跟我来。”

两人穿过演武场侧门,拐进种满苍松的小径。

周衡的脚步快得像要踩碎风,直到走到无人的竹影里才停住。

他转身时,陆寒看见他眼角的细纹里凝着霜:“你昨夜用的剑招,引动了幽冥宗的忌讳。”

“秦昭?”

陆寒想起黑袍人临死前的眼神,后颈泛起凉意。

“不止。”

周衡从怀中取出个青铜小瓶,塞到陆寒手里。

“这是避魂散,能掩盖你体内的剑意波动。那黑袍人说‘观星峰的血棺早该’,说明他们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他的指节抵着松树皮。

“而你,已经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山风卷起松针,打在陆寒脸上。

他望着周衡泛白的鬓角,突然想起三年前自己在铁匠铺被地痞围殴时,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那时周衡是路过的游方修士,扔给他一枚铜钱让他买伤药,现在却成了玄天宗内门执事。

“接下来会有风暴。”

周衡拍了拍他肩膀,转身时道袍扫落一串松针。

“你要活着看到风暴后的晴天。”

松针落地的脆响惊飞了枝头的山雀。

陆寒望着周衡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胸口。

那里有道淡青色的剑纹,是昨夜用“归墟”时突然浮现的。

他想起陈长老案上的羊皮纸,观星峰下那个红圈像团火,在他眼底烧得发烫。

深夜,陆寒在静室修行时,剑纹突然像被火炭烫了般灼痛。

他闷哼一声栽倒在地,额头撞在青石上,却感觉不到疼。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回荡,像古钟,像松涛,像千万把剑同时出鞘的嗡鸣:“时机已到,归来吧,吾主。”

他的指尖深深抠进泥土,冷汗浸透了后背。

那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沧桑,却又熟悉得像刻在骨血里的烙印。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时,他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笑了。

那轮月和昨夜追黑袍人时的月,是同一轮;而秦昭,此刻正站在那轮月下的某个地方,等着和他交锋。

晨雾未散时,陆寒被窗外的脚步声惊醒。

他推开窗,看见萧无尘站在竹影里,玄色道袍一尘不染,腰间玉牌在雾中泛着幽光。

这位向来严厉的剑修长老抬眼望来,目光穿过晨雾,落在他胸口的剑纹上:“跟我来。”

陆寒系好腰带时,袖中碎玉坠子硌着皮肤。

他跟着萧无尘走向后山,听见晨钟从主殿传来,第一声撞响时,观星峰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腐叶味。

像极了昨夜禁林里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