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秘境试炼藏杀机

卯时的演武场蒙着层青灰色薄雾,玄铁旗杆上的“玄”字旗被风卷起半角,露出下面褪色的云纹。

陆寒站在队列第三排末尾,麻鞋尖沾着晨露,目光扫过前排交头接耳的外门弟子。

今日宗务堂要宣布的“紫云秘境”,他昨夜已从灰衣弟子的木牌上得了消息,此刻却仍觉后颈发紧,像有根细针在扎。

“肃静!”

周衡的声音像块冷铁砸进人群。

这位执事长老立在观礼台中央,玄色道袍下摆绣着金线云纹,在雾里泛着冷光。

他手中的青铜令牌轻叩石栏。

“三日后开启紫云秘境,外门弟子凡炼气五层以上皆可参与。”

台下顿时炸开喧哗。

陆寒望着周衡袖中若隐若现的茶渍。

那是昨日静室里他挥袖时溅上的,突然想起长老说“太显眼的剑容易折”,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赵师兄!”

右侧传来尖细的讨好声。

陆寒侧过半张脸,看见赵云山正从人群后方挤过来。

这人身量比他高半头,左眉骨有道月牙形疤痕,此刻嘴角扯出阴鸷的笑:“听说有人外门大比捡了便宜?”

他故意提高音量,目光扫过陆寒腰间的断剑。

“这次秘境,老子定要让某些人知道——野剑再利,也劈不开我的局。”

演武场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赵云山袖口的“玄”字标志。

陆寒盯着那抹晃动的黑,想起昨日在稻草堆里翻《玄天剑诀》时,插图上的古剑轮廓与断剑共鸣的震颤。

他垂眸将手按在剑柄上,指腹触到粗糙的剑鞘——这是他用铁匠铺的边角料自己缠的,此刻竟比平日更烫些。

“你倒说说看,我该怎么栽跟头?”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寒想起周衡审视的目光,想起静室里青铜鹤灯转动时的“咔”声,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算作回应。

赵云山的冷笑卡在喉咙里。

他盯着陆寒平静的脸,右手不自觉攥紧腰间的铁剑。

那是他外门大比时被陆寒劈断半寸的剑,此刻剑穗上还沾着当时的血渍。

“走着瞧。”

他甩下句话,转身时撞开身旁的杂役弟子,青石板上响起重重的脚步声。

“陆寒。”

细若蚊蝇的呼唤从左侧传来。

陆寒侧头,看见林婉儿正缩在香樟树下,月白裙角沾着晨露,手里攥着块雕着缠枝莲的玉佩。

她见他望过来,赶紧低头往他怀里塞东西,指尖碰到他手背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入口处的石缝里,赵云山撒了迷魂香。”

她声音发颤,眼睛却亮得惊人。

“这是我用药王谷的避毒草汁泡了七日的玉佩,你……你戴着。”

陆寒捏着玉佩,触感温凉,凑近能闻到极淡的药香。

他想起林婉儿总在晨课结束后往他竹篓里塞烤红薯,想起她替他补了三次的道袍袖口,喉结动了动:“谢。”

林婉儿的耳尖瞬间红透。

她瞥见观礼台方向有弟子张望,慌忙后退两步,裙角扫过草叶上的露珠:“我……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便转身跑开,发间的青玉簪子在雾里闪了闪,像颗坠落的星。

三日后,紫云秘境入口。

陆寒站在山涧边,望着前方黑黢黢的洞穴。

洞顶垂着钟乳石,滴下的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潭,倒映出他腰间的断剑。

此刻剑身正微微发烫,像在催促他进去。

“都进去吧!”

守洞的执事挥了挥旗子,弟子们蜂拥而入。

陆寒落在最后,经过洞口时故意放慢脚步,余光瞥见左侧石缝里果然有暗褐色的粉末,混着腐叶的气味。

和林婉儿说的分毫不差。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凉意顺着衣襟爬上心口,压下了那丝翻涌的恶心。

秘境内的光线比想象中明亮。

陆寒沿着青苔斑驳的石径走了约莫半刻,四周的石壁突然变了模样:原本粗糙的岩石上刻满剑纹,深浅不一的划痕交错如网,连地面的碎石都带着锋锐的棱角。

他伸手触碰最近的石壁,指尖刚碰到纹路,断剑“嗡”地一声弹出半寸,震得他虎口发麻。

“咔嚓——”

脚下的碎石突然塌陷。

陆寒本能地抓住石壁,却见眼前出现个一人高的洞口,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他定了定神,顺着洞壁滑下去,靴底触到的不是泥土,而是冰凉的青石板。

这是座古墓。

陆寒举着从腰间摸出的火折子,火光映出四周的石俑。

每个石俑都握着长剑,剑刃虽锈迹斑斑,却仍透着股逼人的寒意。

正中央立着块一人高的石碑,碑身刻满他从未见过的古字,最下方是幅剑纹图,和《玄天剑诀》插图上的古剑轮廓一模一样。

“叮——”

断剑突然从剑鞘里完全脱出,悬在石碑前三寸处,剑身震颤的频率快得肉眼几乎看不见。

陆寒伸手触碰石碑,指尖刚贴上剑纹,太阳穴猛地一涨。

白衣剑客立在云巅,衣袂翻飞如鹤。

他身后浮着千万柄剑,每柄剑都刻着和石碑上相同的纹路。

“此剑名‘破渊’,镇尽世间邪祟。”

剑客的声音像松风过谷。

“若有一日我身陨,剑魂当寻有缘人……”

画面突然破碎。

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有沙哑的笑声穿透迷雾:“残魂?轮回?我要让你连渣都不剩……”

陆寒踉跄后退,撞在石俑上。

石俑手中的剑“当啷”落地,在寂静的古墓里激起绵长的回响。

他摸着发疼的太阳穴,看见断剑已重新插回剑鞘,却仍在微微发烫。

“啪嗒。”

洞顶有碎石坠落的声音。

陆寒猛地抬头,却只看见漆黑的洞顶。

但他分明听见,远处传来铁器摩擦石壁的声响,像有人正握着带鞘的剑,一步步逼近。

铁器摩擦石壁的声响越来越清晰,混着粗重的喘息,在封闭的古墓里荡出回音。

陆寒背贴石俑,断剑剑柄抵着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想起赵云山昨日在演武场的冷笑,想起林婉儿塞玉佩时颤抖的指尖。

这声响,分明是有人持剑逼近,且来者不止一人。

“陆寒小友,可让我们好找啊。”

沙哑的男声从洞顶传来。

陆寒抬头,见两个玄色道袍的外门弟子正从上方塌陷的缺口爬下,腰间铁剑映着火折子的光。

为首者左眉骨有道月牙疤,正是赵云山。

他身后跟着个瘦脸青年,怀里还抱着个裹着兽皮的陶罐,罐口渗出腥甜的血气。

“赵师兄这是何意?”

陆寒垂眸盯着自己的影子,声音平稳得像是问晨课时辰。

他注意到赵云山脚边散落的碎骨。

那是火鳞豹的牙床,爪尖还沾着未干的血。

“何意?”

赵云山抽出铁剑,剑刃在石壁上划出刺耳鸣响。

“外门大比你劈了我的剑,今日我便让你喂火鳞豹。”

他踢了踢脚边的陶罐。

“这是用三斤生肉泡了七日的引兽香,你闻闻...”

腥甜之气突然浓烈起来。

陆寒喉间发腥,后颈寒毛倒竖。

他听见洞外传来低哑的嘶吼,石屑簌簌落进衣领——是妖兽!

“跑啊?你不是能捡便宜吗?”

瘦脸青年阴笑着后退,与赵云山一左一右堵住出口。

陆寒看见他们背后的石壁上爬满红纹,那是火鳞豹特有的追踪标记。

三息后,洞外的嘶吼化作震耳的轰鸣,一道赤金色身影破石而入,瞳孔泛着幽绿,爪尖刮过地面溅出火星。

“吼——”

火鳞豹前爪按地,周身腾起热浪。

陆寒被气浪掀得撞在石俑上,断剑“嗡”地弹出半寸,却在触及妖兽的瞬间又沉了下去。

这畜生身上缠着层黑雾,竟在压制剑意!

“动手!”

赵云山挥剑刺向陆寒后心。

陆寒侧身翻滚,铁剑擦着他左肩划过,布料撕裂声混着妖兽的咆哮。

他摸向怀里的玉佩,药香还在,却挡不住引兽香的侵蚀。

此刻他终于明白赵云山的局:用迷魂香引他入古墓,再用引兽香招来妖兽,最后借妖兽之手除掉他。

即便他能杀妖兽,也会因伤重死在秘境里。

“陆寒!接着!”

清喝声穿透兽吼。

林婉儿从洞顶缺口跃下,月白裙角沾着泥污,手里举着个青瓷瓶。

她指尖一弹,瓶中粉末如雾散开,甜腥之气瞬间被药草的苦香取代。

火鳞豹猛甩头颅,前爪捂住鼻子,喉咙里发出呜咽。

“是避瘴散!”瘦脸青年惊呼,“药王谷的……”

“住嘴!”

赵云山挥剑砍向林婉儿。

陆寒趁机扑过去,断剑出鞘三寸,在半空划出银弧。

“叮”的一声,铁剑被震得脱手,赵云山踉跄后退,虎口渗血。

“你……你藏了实力!”

他瞳孔收缩,望着陆寒手中的断剑。

此刻剑身泛着幽蓝微光,像有活物在剑脊下流动。

林婉儿拽住陆寒的手腕,指尖冰凉:“引兽香最怕苦楝子粉,我……我早猜到他们会用这个。”

她的目光扫过妖兽,见火鳞豹已退到角落,正用爪子刨地,这才松了口气。

“快!趁它没缓过来!”

“想走?”

赵云山捡起铁剑,眼里泛着红。

“今日你们都得死!”

他朝瘦脸青年使眼色,两人同时攻向陆寒。

陆寒护着林婉儿后退,断剑突然剧烈震颤,烫得他掌心发红。

他耳边响起那日古墓中的声音:“此剑名‘破渊’,镇尽世间邪祟。”

“退开。”

他低声对林婉儿说。

少女还未反应,便被他推到石俑后。

陆寒松开剑柄,双手结印——这是《玄天剑诀》里从未记载的手势,却像刻在骨血里般自然。

断剑离鞘三寸、五寸、七寸,最终完全脱离剑鞘,悬浮在他身前三尺处,剑身流转的蓝光连成一片,如同一汪凝固的星河。

“这不可能……”

瘦脸青年的铁剑“当啷”落地。

赵云山的剑尖抖得像风中芦苇,额角汗珠砸在青石板上:“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破渊剑发出龙吟。

陆寒指尖轻弹,剑刃划出半道圆弧。

蓝光所过之处,赵云山的铁剑寸寸断裂,两人的道袍被剑气割出无数细痕。

他们踉跄着后退,直到撞在石壁上才止住脚步,脸色白得像涂了粉。

火鳞豹最后吼了一声,夹着尾巴从缺口窜了出去。

林婉儿从石俑后探出头,望着悬浮的断剑,又望着陆寒泛着青光的眼睛,喉间发紧。

她突然想起宗里老辈说过,上古剑修觉醒时,连天地都会为剑鸣。

“走。”

陆寒伸手接住破渊剑,剑刃瞬间收敛光芒,只剩剑柄还在微微发烫。

他拉着林婉儿往洞外走,经过赵云山时顿了顿。

“下次,不会留手。”

赵云山瘫坐在地,望着两人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

瘦脸青年颤抖着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滚!都给我滚!”

紫云秘境出口。

当陆寒和林婉儿走出洞穴时,日头已西斜。

守洞执事核对了腰牌,目光在陆寒腰间的断剑上多停了片刻。

林婉儿捏了捏他的衣袖,轻声说:“我……我先回药庐了。”

她的耳尖又红了,却没像往常那样跑开,而是认真看了他一眼。

“今日……你很厉害。”

陆寒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雾里,转身要走,却被周衡的声音叫住:“陆寒,来静室。”

静室里燃着沉水香,青铜鹤灯的光映在周衡脸上,将他的皱纹照得更深了。

他指了指案上的玉简:“这是三十年前,一位死在紫云秘境的剑修留下的。他临终前说,若有持断剑者来,便将此物交予。”

陆寒拿起玉简,指尖刚触到玉面,脑海中便炸开一道惊雷。

他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比在古墓中更清晰:“归来吧,吾主。破渊剑已认主,百年之劫,该来了。”

“这是……”

他抬头,周衡却已转身望向窗外,道袍下摆的金线云纹在暮色里泛着暗金。

“去歇着吧。”

长老的声音放软了些。

“丙字号院的竹床新换了棉絮,夜里凉。”

丙字号院的竹门吱呀作响。

陆寒推门进去,烛火“噗”地燃起来。

是同住的弟子留的。

他解下断剑放在案上,剑身突然发出轻鸣,在烛火下投出个模糊的影子,像极了那日古墓中白衣剑客的轮廓。

他坐在床沿,摸了摸发烫的剑柄,耳边又响起那个声音。

窗外的风掀起竹帘,吹得案上的《玄天剑诀》哗哗翻页,最后停在某一页。

插图上的古剑,与破渊剑的纹路分毫不差。

夜渐深了。

陆寒合眼时,听见断剑发出极轻的嗡鸣,像在说些只有他能听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