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哪是赏赐啊,勒索吧!

这几日。

尔朱荣大刀阔斧,论功行赏。

拓跋烈因护主有功,赏赐最厚,他肩上的伤虽重,但在最好的药物和照料下,恢复得也快,只是暂时还不能舞刀弄枪,每日里憋闷得紧。

而尔朱昭,无疑是此次平乱中另一颗耀眼的新星。

从智解粮草危机,到巧设新账法,再到昨夜精准预判尔朱显的狗急跳墙,并一举荡平叛逆。

族中上下,再无人敢小觑这位昔日不起眼的旁支子弟。

尔朱荣也开始信任这位族弟,大小事务,都乐于听取他的意见。

尔朱昭这个年轻人,已然成了尔朱荣身边不可或缺的智囊。

议事厅内,暖炉烧得正旺。

尔朱荣灌了一口热酒,脸上带着几分轻松:“元延寿那老匹夫,打着赏赐的幌子,不知道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尔朱昭端着茶碗,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碗壁。

“元延寿是元乂兄弟的死对头,此番前来,绝非单纯为了嘉奖围猎之功。”

“咱们秀容川,山高皇帝远,他一个洛阳来的大臣,若无所图,何必千里迢迢?”

尔朱荣浓眉一挑:“那依阿昭之见,咱们该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尔朱昭放下茶碗,“他既是朝廷使者,代表的是朝廷颜面,礼数上,不能失了分寸。”

尔朱荣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戾气:“哼,他最好别给脸不要。这里是秀容川,不是他能撒野的洛阳城!”

数日后,元延寿的使团,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抵达了秀容川。

好家伙,那阵仗,可真叫一个铺张!

前呼后拥,旌旗招展,光是护卫就有数百人,一个个盔明甲亮,气势汹汹。

队伍中央,一辆装饰华丽的巨大马车,被四匹神骏的白马拉着,缓缓驶来。

和电视剧里看的感觉完全不同,第一次见这阵仗的尔朱昭也不免被这威仪震住片刻。

尔朱荣一众族中管事,早已在部落入口处等候。

马车停稳,一个身形臃肿,面色苍白,穿着锦绣官袍的半老头子,在仆从的搀扶下,慢吞吞地挪下了马车。

此人年过半百,脸上堆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正是当朝大臣,元延寿。

“尔朱将军少年英雄,名不虚传!本官奉皇命而来,将军不必如此大礼!”

元延寿声音浑厚,一把握住尔朱荣上前行礼的手,显得格外亲热。

尔朱荣脸上也挂着客套的笑容:“元大人一路辛苦。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过后,众人簇拥着元延寿进了部落。

临时布置的会客厅内,元延寿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呷了一口侍女奉上的热酒,慢条斯理地开口。

“皇上听闻尔朱将军于围猎之时,护卫诸位贵胄有功,龙心大悦啊!”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诏书,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

洋洋洒洒一大篇,无非是些歌功颂德的漂亮话,赏赐的金银布帛倒也不少。

只是话到末尾,元延寿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皇上常言,尔朱一族乃国之柱石,镇守北疆,功不可没。只是这秀容川兵强马壮,还望将军克己奉公,莫要让朝廷……有所误解啊。”

这话一出,厅内气氛微微一凝。

赤裸裸的敲打!

说你尔朱荣拥兵自重呢!

尔朱荣脸色微沉,正要发作。

却见身旁的尔朱昭,几不可察地对他递了个眼色。

尔朱荣心领神会,压下火气,哈哈一笑:“元大人说笑了。我尔朱氏世代忠良,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

“至于这兵马,不过是些守家护院的儿郎,用来抵御草原上的豺狼罢了,当不得大人如此夸赞。”

元延寿眯着眼,打量着应对自如的尔朱荣,又瞥了一眼旁边神色平静的尔朱昭,忠厚的嗓音带着几分“关切”:

“本官自然是信得过尔朱将军的。只是……本官来时,路上也听闻了些许风声,说贵部前些时日,似乎……有些许不宁?”

他目光如毒蛇般,扫过在场的尔朱族人。

“今日似乎不见你三叔,尔朱显啊?”

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挑衅。

尔朱荣面上依旧平静,朗声道:“他妄图作乱,已被我等肃清,些许家事,不足挂齿,倒让元大人见笑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尔朱昭垂着眼睑,看似恭敬,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悄悄打量元延寿带来的随行人员。

他注意到,在那些文质彬彬的官员和仆从之中,夹杂着几个看似文弱的书生。

但这几人,站姿挺拔,目光锐利,不时扫视四周,将部落内的布置、守卫情况尽收眼底。

那眼神,绝非普通书生所有。

训练有素的探子。

元延寿,来者不善。

一番虚与委蛇之后,元延寿突然抚掌笑道:“本官远道而来,蒙尔朱将军盛情款待,心中甚是欢喜。”

“不若明日设宴,本官也想借此机会,与秀容川的勇士们同乐一番,如何?”

与民同乐?

怕不是这用意,不过毕竟是在自家,倒也不怕是‘鸿门宴’。

尔朱荣看了一眼尔朱昭,见他微微点头,便爽快应下:“元大人有此雅兴,荣,敢不从命!”

待元延寿一行被引去驿馆歇息,尔朱昭回到自己的小院。

元理理正对着一堆新整理出来的账目图表,皱着小眉头,用炭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云秀在一旁帮她研墨。

“昭兄,你回来了。”元理理抬起头,小脸上带着几分专注后的疲惫。

“嗯。”尔朱昭点点头,“明日元延寿要在部落设宴,你去不去?”

元理理闻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我这两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头晕得很,怕是去不了了。免得冲撞了贵人。”

尔朱昭也不勉强:“也好,那你便在院中好生歇息。”

他知道元理理的心思,这丫头,对那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向来是敬而远之。

夜色渐深。

尔朱昭换上一身不起眼的仆役衣衫,悄然来到使团下榻的驿馆附近。

驿馆周围,明哨暗哨,守卫森严。

但尔朱昭的目标,并非那些核心人物。

他注意到,有几个负责喂马、打杂的使团仆役,聚在驿馆后院的角落里,一边烤着火,一边低声抱怨着什么。

“他娘的,这鬼地方,冷得要死!”

“就是,远不如在洛阳城里舒坦!”

“谁说不是呢!跟着大人出来,还以为有什么油水捞,结果天天吃这些膻死人的牛羊肉!”

尔朱昭悄无声息地凑了过去,从怀里摸出一小袋碎银,还有一小坛劣质的马奶酒。

“几位大哥,赶路辛苦了。小的是部落里负责杂役的,看几位大哥受冻,特意送点酒水暖暖身子。”

他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容。

那几个仆役见有酒有钱,顿时眉开眼笑,警惕心也放下了大半。

几杯马奶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

尔朱昭一边给他们添酒,一边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唉,几位大哥是京城来的,见多识广。我们这秀容川,穷乡僻壤,日子不好过啊。”

“前阵子,为了招待朝廷来的贵人打猎,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府库都快空了。”

一个尖嘴猴腮的仆役,喝得面红耳赤,打了个酒嗝:“空了?哼!你们尔朱家富得流油,还在乎这点?”

“再说了,这次元大人过来,皇上赏赐的金银布帛还少吗?够你们吃用好一阵子了!”

尔朱昭苦着脸:“赏赐是不少,可……可我们这地方,养兵不易啊!尤其是那战马,金贵得很,吃起料来跟无底洞似的。”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族里出了点乱子,损耗了不少人马。如今府库里,怕是连五百匹像样的战马都凑不出来了。”

“我听说……朝廷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急需马匹?我们少主正愁着,万一元大人开口……”

那尖嘴猴腮的仆役闻言,嗤笑一声,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压低了声音:

“五百匹?嘿,我说你小子也太小看我们元大人的胃口了!”

“实话告诉你,这次来,明面上是赏赐,暗地里嘛……”他伸出一个巴掌,又翻了一番。

“一千匹!上好的战马!这才是元大人此行的真正目的!懂了吗?”

另一个仆役也凑过来说道:“可不是嘛!元大人说了,这是给你们尔朱家一个向朝廷‘献礼’,表忠心的机会!若是识趣,大家脸上都好看。若是不识趣……”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凶狠。

尔朱昭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连连道谢,又敬了几杯酒,才找了个借口告辞。

回到自己的小院,他脸上的憨厚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一千匹战马!

好大的胃口!

这元延寿,哪里是来赏赐的,分明是来敲诈勒索的!

这背后,恐怕不仅仅是元延寿个人的贪婪。

洛阳城里,只怕也是暗流汹涌。

看来明日的宴席,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