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酋长归审,新政待验

习惯了在乱世中牟利的行商,自然对这突然冒出来的“管理处”和各种规矩充满了抵触。

阳奉阴违的,试图贿赂管理处人员的,甚至还有暗地里煽动闹事的。

但几番敲打和严惩之后,大多数行商都老实了。

毕竟,秀容川虽然规矩多了,但市场还在,能赚钱的机会也还在。犯不着为了点蝇头小利,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甚至被永远禁止入内。

当然最关键的是,尔朱昭的种种新政,虽然新,但重公平。

在这个人吃人的天下,能够得到一个公平的对待,最起码生活在秀容川的百姓们,便会从心底里感到感激,拥戴尔朱家。

这些都是尔朱昭为了未来能够往最高的顶点迈进的必要铺垫。

两个月后。

管理处汇总上来的贸易账簿显示,部落通过官方渠道进行的易货贸易,总利润比之前估算的,足足提高了近四成!

之前坑蒙拐骗、以次充好的现象,被大大遏制。

最重要的是,普通的族人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以前拿一张上好的狼皮,可能只能换回半袋劣质的盐巴,还得看行商的脸色。

现在,去管理处指定的易货点,明码标价,公平交易,换回来的东西,质量有保证,分量也足。

“还是尔朱家有办法啊!现在做买卖,心里踏实多了!”

“是啊,再也不怕被那些黑心的南蛮子骗了!”

“听说管理处记账的,都是咱们自己人,还有个厉害的小姑娘管着,错不了!”

民心,一点点地向着尔朱昭和他的新政汇聚。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将整个草原都裹上了一层银装。

年关将至。

秀容川弥漫起一股准备过年的祥和气氛。

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储备过冬的柴火和食物,缝制新衣,打扫毡房,准备祭祀用料。

孩子们则在厚厚的积雪里追逐嬉闹,冻得小脸通红,却乐此不疲。

仓库充实,马匹健壮,贸易公平,人心安定。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天,尔朱荣找到尔朱昭,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尔朱氏的大家长,尔朱荣的父亲,当今尔朱部落的真正掌舵人——大魏肆州刺史,梁郡公尔朱新兴,要从洛阳回来了!

尔朱荣既有久别重逢的兴奋和期待,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忐忑和不安。

他不知道,父亲对这几个月来秀容川发生的一切,会作何评价?

尤其是……他对尔朱昭的破格提拔和重用。

父亲会认可吗?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依赖一个旁支的族侄?

会不会觉得,阿昭的那些“新政”,太过离经叛道,动摇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尔朱荣心里没底。

他的父亲尔朱新兴,常年混迹于洛阳这个北魏的权利中心,一步步将尔朱家带到如今地位的枭雄人物。

他心思深沉,眼光毒辣,威严极重。

即使是尔朱荣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在他面前,也总是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整个秀容川,都因为尔朱新兴即将归来的消息,而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那些在马政和贸易改革中利益受损,对尔朱昭心存不满的老派族人,本来已经准备沉寂的心,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开始蠢蠢欲动。

而支持尔朱昭的年轻一派,则暗暗捏了把汗,不知道这位大家长的回归,会对眼下的良好局面带来什么样的变数。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

一支规模庞大的车队,顶着漫天风雪,缓缓出现在了秀容川部落的入口处。

为首的几辆马车,装饰虽然算不上奢华,但用料考究,拉车的骏马更是神骏异常,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车队周围,簇拥着百余名神情冷峻、装备精良的护卫,他们身上的轻甲在风雪中闪烁着寒光,无声地昭示着车内主人的尊贵身份。

尔朱荣带着尔朱昭以及一众部落头领,站在部落入口处等候。

风雪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但这对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来说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站得笔直,目光紧紧盯着那越来越近的车队。

为首的马车停了下来。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

一个身穿貂裘,面容刚毅,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从车内走了出来。

他约莫五十岁上下年纪,身材并不算特别魁梧,但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一双眼睛,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正是尔朱家的现任酋长,尔朱新兴。

“父亲!”尔朱荣连忙上前,恭敬地行礼。

“拜见酋长!”身后众人,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尔朱新兴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在尔朱荣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都起来吧。”

“外面风大,进帐说话。”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说完,便径直朝着部落中心最大的那顶毡帐走去。

尔朱荣赶紧跟上,心中七上八下。

尔朱昭落在后面,看着尔朱新兴那并不高大却异常沉稳的背影,心中也是暗自凛然。

这位,在历史书上不过留下寥寥几笔的人,居然有如此神采。

他身上那股久经风浪、掌控一切的气度,远非年轻气盛的尔朱荣可比。

怪不得能攒下尔朱家秀容川如此庞大的家业。

接下来的几天,秀容川的气氛有些压抑。

尔朱新兴归来后,并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立即召集各部头领议事,也没有对近期的各项事务发表任何意见。

他只是每天待在自己的大帐中,听取一些日常的汇报,偶尔会走出毡帐,在部落里随意走走看看。

他会去马厩看看那些新评级的战马,也会去互市管理处转转,看看那些登记的行商和忙碌的记账员。

陪上了岁数的老兵喝酒,与年轻一代吃肉,活像一个来度假的老头。

他话不多,问得也不多,更多的时候,只是默默地观察。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家长的心里,自有一杆秤。

他那看似随意的目光,让许多人感到芒刺在背。

尤其是尔朱昭。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尔朱新兴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明显的赞许,也没有明确的否定,只有一种微妙的,审视的意味。

这让尔朱昭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必然已经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这位大家长的耳朵里。

而最终的评判,即将到来。

这天深夜。

忙碌了一天的尔朱昭刚刚准备歇下,一名尔朱新兴的亲卫突然来到他的小院。

“昭参军,酋长有请。”

尔朱昭心中一动,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云秀帮他整理了衣冠,跟着亲卫,来到了尔朱新兴居住的主帐。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帐内不止尔朱新兴一人。

尔朱荣也在。

此刻,父子二人正相对而坐,面前的矮几上放着几壶温好的马奶酒。

气氛,有些凝重。

看到尔朱昭进来,尔朱新兴抬了抬眼皮,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阿昭来了,坐。”

“谢酋长。”尔朱昭依言坐下。

尔朱新兴亲自给他倒了一碗酒。

“这几日,我听大伙说了不少你的事。”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目光再次落在尔朱昭身上,语气平淡,

“粮草之事,平叛之事,马政之事,市场之事……你做得,似乎还不错。”

这句“似乎还不错”,听不出是褒是贬。

尔朱昭连忙欠身:“都是少主领导有方,诸位族人齐心协力,昭不过是尽了些本分。”

尔朱新兴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尔朱荣,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荣儿。”

“父亲。”尔朱荣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尔朱新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你跟我仔细说说。”

“从元延寿那个老狐狸来秀容川开始,到你三叔起兵,再到阿昭做的这些事……”

“一桩桩,一件件,原原本本,告诉我。”

“不要有半点隐瞒。”

尔朱新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压力,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下。

尔朱荣不知道有没有族老添油加醋,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刻意抹黑。

父亲,究竟会如何看待他和尔朱昭呢?

毡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偶尔爆出几点噼啪声响。

尔朱荣从平定三叔尔朱显叛乱开始,到元延寿抵达秀容川,再到行马政、整顿贸易的种种举措,一五一十,说了个干净。

他尽量客观,但也难免带上几分对尔朱昭的欣赏和维护。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手心里全是汗。

尔朱新兴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酒碗,又抿了一口温热的马奶酒。

半晌,他才把目光投向尔朱昭。

“阿昭。”

“侄儿在。”

“你那个‘马政革新’,听起来花样不少。”尔朱新兴语气平淡,“清查登记,评定等级,统一草料,优胜劣汰……听荣儿说,你还弄了什么表格?”

“是。”尔朱昭应道,“侄儿以为,家大业大,数目不清,便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唯有将家底摸清,优劣分明,才能将好钢用在刀刃上。”

“哦?”尔朱新兴眉毛微挑,“那你说说,这刀刃,该用在何处?”

这是在考较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