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三领民庶长

尔朱昭决定赌一把：“回伯父，侄儿以为，当今天下，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北有柔然军镇，南有梁朝虎视，内有权臣倾轧，民心思变。大魏恐生变数，咱们尔朱家，想要在这乱世立足，乃至更进一步，靠的无非是两样东西。”

无论是尔朱新兴还是尔朱荣听到这话，都是胸中暗炸惊雷。

尔朱昭言语直指魏朝将生大乱，这一点或许尔朱荣还未看见，但尔朱新兴却是早有相同看法。

这种话若是被旁人听到，绝对是杀头的罪，不过眼下还好，只有尔朱家的三个男人围坐炉边。

尔朱新兴开始对这个年轻人真正的起了兴趣，他开口问道：

“哪两件东西？”

尔朱昭伸出两根手指。

“一是兵强，二是马壮。”

“这马政革新，短期看，是为了应付朝廷的征调。但长远看，是为了优化咱们的马种，节省草料开支，提升战马质量。如此，咱们的骑兵，才能真正做到来去如风，所向披靡。”

“至于互市管理，道理也是一样。”尔朱昭继续说道，

“规范贸易，明码标价，看似是约束了行商，实则是保护了咱们族人的利益，也增加了家族的收入。有了钱粮，才能养更多的兵，买更好的甲胄兵器。兵强马壮，钱粮充足，这才是咱们尔朱家的根本。”

宏图霸业的起点，粮，钱，兵，马。

再加上民心。

尔朱新兴静静地听着，帐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尔朱荣坐在一旁，他知道父亲心思深沉，阿昭这番话，能不能过关，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就连他自己也在思考，阿昭的话。

过了许久，尔朱新兴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想法不错，有点意思。”

他又看向尔朱昭：“你觉得，咱们秀容川，除了马和贸易，还有什么可做的？”

“回伯父，”尔朱昭沉吟片刻，

“侄儿以为，还可以兴修水利，鼓励农耕。咱们秀容川水草丰美，但耕地利用尚浅。若能引水灌溉，开垦良田，不仅能让族人自给自足，多余的粮食，还能作为重要的战略物资。”

“此外，矿产的勘探和开采，亦可提上日程。秀容川附近山脉连绵，未必没有铁矿、铜矿等资源。若能掌握矿产，自行冶炼兵器，便可摆脱对中原铁器的依赖……”

尔朱昭侃侃而谈，将自己的一些初步构想，结合秀容川的实际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

他没有画什么大饼，说的都是眼下可以着手，并且能见到实际效益的事情。

尔朱新兴一直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待尔朱昭说完，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沉默持续的时间更长。

终于，尔朱新兴放下了手中的酒碗，看向尔朱荣。

“荣儿。”

“孩儿在。”尔朱荣赶紧应道。

尔朱新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满意的情绪。

“你这次，倒是给为尔朱家找出来一个……真正的宝贝。”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感慨：“这小子，脑子里的东西，跟咱们这些在草原上打滚的老家伙，确实不一样。”

“好好用他。”尔朱新兴看着尔朱荣，眼神郑重，“咱们尔朱家，能不能再上一个台阶，或许，就要应在此子身上了。”

听到父亲这番话，尔朱荣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尔朱昭也是心中微松。

这位尔朱家的掌舵人，果然眼光毒辣，并不像那些守旧的族老一样短视。

“谢伯父谬赞。”尔朱昭起身，恭敬行礼。

“行了，坐下吧。”尔朱新兴摆了摆手，“你说的那些，水利、农耕、矿产，都是长远之计，急不得。眼下，先把马政和互市这两块弄扎实了，比什么都强。”

“是，侄儿明白。”

“至于其他的……”尔朱新兴端起酒碗，目光深邃，“等你把这两件事做出样子来，咱们再说。”

他没有全盘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留有余地。

但这个态度，已经足够让尔朱昭感到振奋了。

这位酋长，认可的是能力，是实实在在的成果。

只要自己能不断做出成绩，就不怕得不到他的支持。

……

年关将至，秀容川按照传统，举行了盛大的祭祖仪式。

仪式过后，便是族中最重要的年终大会。

部落中心最大的毡帐内，挤满了各部落、各分支的头领和管事。

就连那些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族老，也都悉数到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主位上那个不怒自威的身影——尔朱新兴。

尔朱新兴环视全场，帐内鸦雀无声。

“过去这一年，咱们秀容川，发生了很多事。”

“有天灾，也有人祸。”

“年初的粮草危机，险些动摇根基。”

“前些日子，还有族人利欲熏心，妄图分裂家族，幸得及时平定。”

他语气平淡，但话语中蕴含的分量，却让不少人心中一惊。

尤其是那些背后搞过小动作的族老和管事，更是觉得脸上火辣辣。

“危难之时，方显英雄本色。”尔朱新兴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尔朱昭身上。

“我儿尔朱荣，勇武果决，有将帅之风。但此次能够化险为夷，稳定局面，也离不开一人。”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站在尔朱荣身侧，略显年轻的尔朱昭。

“尔朱昭！”尔朱新兴提高了声音，“临危受命，智解粮草之困；洞察奸谋，协助平定内乱；革新马政，强我家族根本；整顿互市，富裕部落民生！”

“此等功绩，堪称卓著！”

“我意，”尔朱新兴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自今日起，擢升尔朱昭为我秀容川第三领民庶长！”

领民庶长！

这个职位，在尔朱部落的体系中，地位仅次于酋长和少主，以及少数几位德高望重的核心族老，拥有参与部落重大决策，并管理部分民政事务的权力！

相当于直接进入了尔朱家的核心权力层。

已经超越了许多资历深厚的旁支头领！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尔朱新兴会对尔朱昭给予如此之高的评价和任命！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几个老派的族老脸色微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尔朱新兴凌厉的目光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尔朱昭，上前听封！”

尔朱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上前一步。

“尔朱昭，领命！”

“望你今后，为我尔朱家，再立新功！”

“昭，定不负家主厚望！”

册封完成。

尔朱新兴目光扫过那些面色各异的族老和头领。

“尔朱昭虽年轻，但其才干，有目共睹。擢升他为领民庶长，是为了家族的长远发展。此事，我意已决，无需再议！”

“谁若不服，或是在背后阳奉阴违，休怪我尔朱新兴翻脸无情！”

一番话，掷地有声，彻底压下了所有质疑和不满。

有这位大家长亲自背书，尔朱昭在族中的地位，算是彻底稳固了。

那些原本还想看他笑话，甚至等着尔朱新兴回来收拾他的人，此刻只能将那点小心思，彻底掐灭。

年终大会之后，秀容川彻底沉浸在了新年的欢乐气氛中。

大雪覆盖了草原，却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宰牛杀羊，篝火晚宴，摔跤射箭，歌舞不休。

仓库充盈，马匹健壮，贸易公平，内乱平息。

经历了诸多波折的秀容川，迎来了一个祥和安宁的冬天。

尔朱昭的小院里，也难得地清闲了下来。

元理理捧着一本尔朱昭给她写的算学相关的竹简，看得入迷。

云秀在小院里哼着小曲，准备着过年的吃食。

尔朱昭靠在火塘边，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

北魏的局势，只会越来越乱，按照时间线来看，六镇快乱了。

祥和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除夕当天，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出现在了秀容川的地界。

与上次元延寿那庞大的使团不同，这次来的队伍规模不大，只有十几骑。

但为首一人，却让所有前来迎接的尔朱家高层，心中都是一凛。

那是一个面白无须，穿着宫廷内侍服饰的中年宦官。

他手捧一卷明黄色的诏书，神情倨傲。

“咱家乃宫中内常侍白整，奉太后懿旨，前来宣诏！”宦官尖细的嗓音，有些刺耳。

太后的懿旨？

众人不敢怠慢，连忙恭迎诏书。

白整清了清嗓子，展开诏书，用那特有的腔调开始宣读。

懿旨的内容，先是嘉奖了尔朱氏在过去一年，“忠勇可嘉，为国分忧”。

然后，话锋一转。

“……兹闻尔朱氏族中，有青年才俊尔朱昭，文采斐然，尤善佛偈。前有‘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之佳句，传颂京洛，太后闻之，亦深感欣慰……”

果然！

尔朱昭心中暗道，元延寿那老狐狸，回去之后果然没闲着！

他这是想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还是另有所图？

“……恰逢洛阳永宁寺即将落成，此乃我大魏盛事，亦是佛门光辉。太后懿旨，特召肆州刺史尔朱新兴，尔朱荣，并尔朱昭，于上元节前，赶赴洛阳。”

“届时，永宁寺将举行盛大开光典礼，与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天下名僧，共襄盛举，同沐佛恩。”

“望尔等三人，依时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念完懿旨，白整皮笑肉不笑地将诏书递给尔朱新兴。

“尔朱酋长，恭喜了。能得太后亲自点名邀请，去参加永宁寺大典，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尔朱新兴恭敬地接过诏书，往公公的袖里塞了一锭金子：“多谢公公传旨。”

白整满意地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尔朱昭一眼。

“今日是除夕，咱们明日启程”

“父亲……”尔朱荣看向尔朱新兴。

尔朱新兴没有说话，只是掂了掂手中那卷看似轻飘飘，实则重逾千钧的诏书。

尔朱昭站在一旁，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洛阳之行，是福是祸？

这趟浑水，看来是不得不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