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风雪洛阳道，收侯景

白公公与随行人员被安排在偏帐休息，来自草原上的美女此刻正在其中热舞，好不热闹。

与之相对的便是尔朱家的大帐内安安静静。

帐篷里，尔朱新兴掂着那卷明黄色的诏书，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尔朱荣站在一旁，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

“父亲，这……”尔朱荣忍不住开口。

尔朱新兴抬手打断了他。

“阿昭的颂佛诗我在洛阳时便听过，确有哲思，太后喜佛，这不是坏事。”

“就是这件事太易被做文章，眼下洛阳暗流涌动，不知是好是坏。”

尔朱昭有些不好意思：“伯父，侄儿当日不过是随口胡诌，没想到竟被传扬。”

“随口胡诌？”尔朱新兴笑了一声，“能让胡太后都‘深感欣慰’的胡诌，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他看向尔朱荣：“荣儿，这次进京，不能大意。把你训练的精锐带上一些。”

尔朱荣点头：“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此行洛阳，不管发生何种意外，荣儿，多听昭儿的。”尔朱新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张彝，元雍，元琛，这些京城的权贵，他们的心思，比草原上的狼还要难测。”

“阿昭，你很聪明，在秀容川或许没事。到了洛阳，收敛一些为好。”

“侄儿谨记伯父教诲。”

“不过，”尔朱新兴话锋一转，“该展露的时候，也不能藏着掖着。”他深深地看了尔朱昭一眼，“记住，你是尔朱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离开主帐，尔朱昭回到自己的小院。云秀正等在那里，迎了上来。

“主人，要走了吗？”云秀小声问，脸上带着担忧。

元理理也停下了手中的活，扭头看向尔朱昭，眼神里有好奇，也有不安。

尔朱昭看着她们，心里涌过一丝暖意。此去洛阳，凶险难料，带着她们，是多一份风险。

可留她们在秀容川，又怕有人趁他不在，对她们不利。

“嗯，明天就走。”尔朱昭说，语气尽量轻松，“云秀，收拾一下，带一些值钱的东西。理理，你要看的书籍和那些麻纸卷轴，都收好，别丢了。”

他顿了顿，“你们，跟我一起去洛阳。”

两人都愣住了。云秀是惊喜，元理理则是意外。

“我……我也去？”元理理指了指自己。

“嗯。”尔朱昭点头，“洛阳城，比秀容川大得多，有趣的东西也多。说不定，你能找到更多值得记录的‘奇怪’数据。”

与高兴的云秀不同，元理理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表现出开心，反倒是有些紧张。

接下来的半天，尔朱昭忙得脚不沾地。除夕时节，他召集了马政、互市、仓储等各项新政的负责人，详细交代了未来的工作计划和可能遇到的问题。

“马匹的评级和淘汰要继续，优良种马要重点保护，草料账目不能再乱。”

“互市管理处要保持现在的规矩，登记、明码标价、记账一样不能少。遇到闹事的，先警告，再不听，直接报给拓跋烈。”

“仓库的账目，理理留下的表格，必须按时填写，不能有任何遗漏和虚报。”

他知道，自己离开后，这些新政的推行肯定还会遇到阻力。但他已经立下了规矩，震慑了宵小，只能相信短时间内，不至于崩盘。

“都听明白了吗？”尔朱昭扫视众人。

“明白！请庶长放心！”众人齐声应道。

交代完部落事务，尔朱昭又去找了拓跋烈。

拓跋烈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这次尔朱荣点了他作为骑兵统领。他得知要随同前往洛阳，也是精神抖擞。

“我还是第一次去洛阳呢，哈哈。”

尔朱昭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汉子，心里很踏实。

“拓跋大哥，此行凶险，咱们随行五十精锐骑兵人不少。记得到时候分批进城，然后再汇合”

尔朱昭叮嘱：“这五十人，必须是能信得过的。”

“放心吧庶长，荣首领都嘱咐过了！”

尔朱昭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拓跋烈。

“给兄弟们置办些路上用的。另外，拓跋大哥，到了洛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多听多看，少说。尤其那些官员，别轻易得罪，但也别太信他们的话。”

“末将记下了。”拓跋烈接过钱袋，感觉有些沉。

“对了，白公公那边，你带人去送些北地的特产，皮子、参茸之类的，要最好的。嘴巴甜一点，多恭维恭维。”尔朱昭吩咐。

拓跋烈挠了挠头，这事他不太擅长，但还是应了下来：“好，末将这就去办。”

除夕夜，秀容川灯火辉煌，笑语不断。尔朱昭坐在火塘边，看着跳动的火焰，脑子里全是洛阳的景象。

初一。

天刚蒙蒙亮，尔朱新兴、尔朱荣、尔朱昭，以及拓跋烈带领的五十精锐骑兵，还有装载着贡品和物资的庞大车队，已经准备妥当。元理理和云秀穿着厚实的冬衣，坐在马车里，好奇又紧张地看着外面。

白整公公与他的十几名随从，也在队伍中，神情催促。

“酋长，时辰不早了，咱们得抓紧赶路。”

尔朱新兴点了点头，向送行的族人挥了挥手。

“保重！”

“恭送酋长！恭送少主！恭送昭参军！”族人们跪下行礼，不少人眼中带着不舍和担忧。

马队启动，车轮滚滚，在厚厚的积雪上压出深深的辙痕。

秀容川，这个尔朱昭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落脚点，这个他改变了许多地方的家，渐渐远去。

踏上前往洛阳的路，尔朱昭的心情复杂。

一开始，还在秀容川的势力范围内，沿途的村庄虽然简陋，但也看得出是有人烟的。但越往远走，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风雪依旧，但寒冷之外，更多的是饥饿和绝望。

村庄破败，十室九空。

田地荒芜，野草丛生。

随处可见倒毙在路边的尸体，有些甚至已经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

饿殨遍野。

这是尔朱昭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残酷。没有现代社会的保障，没有发达的交通和信息，一场天灾，一次战乱，就能轻易摧毁一个家庭，一个村庄。

普通百姓，在这里，真的如同蝼蚁。命贱如草。

尔朱昭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一幕幕惨状，内心如同被针扎一样。他知道历史书上写着“流民遍地，饿殍载道”，但亲眼所见，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

马车经过一个破败的村口。一个年轻男人，衣衫褴褛，跪在一处新挖的土坑旁，正用双手，试图将一具瘦骨嶙峋的尸体推进坑里。那尸体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破布，勉强遮住了面容。

男人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喊着“娘……孩儿不孝，回来晚了。”

尔朱昭让车队停下。他下了马车，顶着风雪走到男人身边。

“这是……”

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泪水和泥污的脸。他眼神空洞，嘴唇干裂。

“我想出去打猎……但回来晚了”他声音沙哑，“我想把娘埋了……但太久没吃东西……没力气……”

尔朱昭看着那具尸体，心里一沉。

他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让云秀拿来了一些吃食，递给男人。

“这些银子拿去买个棺椁，再找人帮你把老人安葬了吧。”

男人看着银子，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是难以置信。

“这……这太多了……”

“拿着吧。”尔朱昭说，“别让老人曝尸荒野。”

男人接过银子，扑通一声跪在尔朱昭面前，重重地磕头。

“恩人！您是活菩萨啊！”

尔朱昭扶起他：“起来吧。好好活着。”

男人站起身，看着尔朱昭，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恩人，您要去哪里？”

“洛阳。”

“我跟您去！”男人说，“我叫侯景，这条命是您给的！我没别的本事，但有把子力气和骑射的功夫！您去哪，我就跟到哪！”

侯景！

万万没想到眼前之人居然就是那位史书中的‘宇宙大将军’。

尔朱昭打量着他，这人右脚比左脚短一些，天生残疾，眼神里的那股子韧劲，着实少见。

“跟着我，可不是享福。”尔朱昭打算收服侯景，此行洛阳，多个帮手总是好的。

“我不怕吃苦！”侯景急切地说，“只要能活下去，能给您报恩，做什么都行！”

“好，那就跟着吧。”尔朱昭点头，“去跟我的护卫说，让他们给你安排一下。”

侯景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再次跪下磕头：“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他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泥土，在士卒的帮助下埋葬了母亲，快步跑向尔朱昭的队伍。

尔朱昭看着侯景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简陋的土坑。

这只是大魏无数悲惨故事中的一个缩影。

洛阳。

队伍再次启程，前方就是驿站，但为了赶路，他们必须换马继续前行。

距离洛阳更近了一些的时候，民生环境才逐渐变好。

不远了，永宁寺的钟声，似乎就回荡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