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查账

尔朱昭领了记室参军的职，倒也没急着去寻那些文书卷宗。他先回了自己那方僻静的小院。

云秀早早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衫，见他回来，眉眼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喜悦。

“恭喜主人”她声音细细的，带着点儿怯生生的味道。

云秀是自己的小侍女，乱世之中的苦命人，走投无路时被尔朱昭碰到。

本想让她饱餐一顿后就让她离开，但云秀苦苦请求尔朱昭留下自己，想来这乱世，留在自己身边总好过在外流浪。

尔朱昭不太喜欢这种待人如奴隶的感觉，但自己毕竟作为酋长家族一员，完全不用仆人太特立独行，便留下云秀，只是暗暗决定自己要对她好些。

尔朱昭接过布巾擦了把脸，这几日的风波，只有在自己小院，才能片刻放松下来。

小院里，另一个身披狐狸皮裘的单薄身影正对着一堆算筹和几张写满了数字的破旧麻纸发呆，细嫩水滑的小手时不时翻动着眼前数倍高于她的书堆。

沉醉于算学的少女名为元理理，最开始她在集市上求职被尔朱昭碰到，她算数天赋极强，这种人才是尔朱昭需要的，以后有了根基，可以让她当管家。

元理理听到这边动静，抬起头，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专注后的茫然，眼神亮了亮：“昭兄，你回来了。”

“嗯。”尔朱昭点点头，“我领了记室参军的职，接下来，有的忙了。”

尔朱昭环顾了一下自己这堪称简陋的书房，除了几卷他好不容易搜罗来的杂书，便是元理理带来的那些算学相关的竹简。

“云秀，去库房领些灯油和木炭。”尔朱昭吩咐道，“再给我找个大点的木板，要平整些的。”

“是，主人。”云秀应声去了。

尔朱昭转向元理理：“理理，接下来，要辛苦你几天了。我需要你帮我整理族中的仓储账目。”

尔朱显已经盯上他了，要是这几天拿不出成果，下场不会太好。

他要尽快想办法打压尔朱显的势力，账目，是尔朱昭选择的切入口。

元理理闻言，眼睛亮了，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整理账目？好啊！我能帮上忙！”她对数字和条理有着天生的敏感。

放在自己那个时代，元理理这家伙肯定是个数学系学霸。

很快，云秀不仅领来了灯油木炭，还真弄来了一块半人高的旧门板，擦拭得干干净净。

而更让尔朱昭意外的是，几名仆役吭哧吭哧地搬来了数个落满灰尘的大箱子。

“主人，这是前些年各处仓库送来的账簿，都堆在偏院的库房里，管事说您既然是记室参军，这些就归您管了。”

带头的仆役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眼神里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

箱子打开，一股陈腐的霉味混合着墨迹和竹简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堆满了长短不一、材质各异的竹简、木牍，甚至还有些粗糙的麻纸。

有的字迹模糊，有的绳索断裂，有的甚至被虫蛀得到处是窟窿。

“我*！”饶是尔朱昭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堆积如山”的玩意儿，也不禁嘴角抽搐。这哪里是账簿，这简直是历史垃圾堆啊！

元理理凑上前，拿起一卷竹简，小心翼翼地展开。她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小脸也渐渐垮了下来。

“这……这写的什么？”她指着一处墨迹晕开的地方，满脸困惑。“还有这里，‘某年某月，粮草入库，计……’计多少？后面怎么没了？”

“这卷更离谱，”她又拿起另一卷木牍，“只写了‘马料出库若干’，若干是多少？谁领的？用到哪儿去了？一概没有！”

云秀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么多东西，看着就头疼。”

尔朱昭苦笑。他知道，这时代的记账方式原始，加上管理混乱，能清晰才怪了。

“别急，慢慢来。”他拍了拍元理理的肩膀，“我们先分门别类，再想办法。”

接下来的几日，尔朱昭的小院灯火通明。

元理理展现着她在算学上的天赋和耐心。她带着云秀，先是将那些账簿按照年份、仓库地点大致分类。遇到字迹不清的，便反复琢磨；遇到记录不全的，便在旁边用新炭笔标注。

云秀虽然不认字，但胜在听指挥人勤快，帮得上不少忙。

尔朱昭则根据自己的现代知识，开始设计一种新的记账表格。他用木炭在干净的木板上画出格子，标上“日期”、“品名”、“入库”、“出库”、“结余”、“经手人”、“备注”等栏目。

“昭兄，你这个方法……颇为奇怪，但……好像很清楚！”元理理看着表格，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兴奋。她从未见过如此清晰明了的记录方式。

“这叫Excel。”尔朱昭随口答道。

“亦可赛奥？”元理理从未听过有这么拗口的记录方法。

“哦，用正常的话说就是流水账记账法。”尔朱昭随口胡诌，“你看，每一笔物资的来龙去脉，都能记录清楚。谁送来的，谁领走的，还剩多少，一目了然。”

他一边解释，一边拿起一卷相对完整的旧账簿，尝试着将上面的信息填写到新表格里。

“比如这笔，‘七月三日，西山牧场送马料三百石入丁字仓，仓管李四接收’。”尔朱昭边念边写，“日期，七月初三。品名，马料。入库，三百石。出库，无。结余……这个得看上一笔。经手人，李四。”

元理理对于算学极为冰雪聪明，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那如果有人领了五十石，就在出库写五十，结余就是二百五了？”

“对！就是这个理！”尔朱昭赞许地点头。二百五……这词儿怎么听着这么顺口。

两人废寝忘食地整理了数日，终于从那堆故纸堆里，大致理出了一些头绪。

结果，却让尔朱昭心惊肉跳，元理理更是气得小脸通红。

“昭兄，你看这里！”元理理指着一叠整理出来的数据，

“光是去年一年，各处仓库上报的‘常规损耗’，加起来就超过了总入库量的三成！这还不算那些记录不清、去向不明的！”

“三成？”尔朱昭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损耗，这分明是明晃晃的窟窿！

他知道古代仓储技术落后，乱世之中人也大多为己，损耗难免，但三成也太离谱了！

这背后，猫腻太大。

“这帮蛀虫。”尔朱昭叹息了一声。

他拿着初步整理出来的报告和新设计的账簿表格，直接去找了尔朱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