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认命

次日天不亮,顶着一双黑眼圈的赵笈,呵欠连天的起身。

他来到院中石臼前,取晒干稻谷倾入臼内。

和尚圣体也是要吃饭的。

执三尺木杵,扎马沉腰,杵起杵落,咚咚之声惊起檐下麻雀。

谷壳渐裂,米粒自糠中现出,与米糠混作一处。

这种粗加工的糙米,保留着麸皮和胚芽,口感粗粝难咽。

却是这个时代底层民众的主要食物。

寻常四口之家,一年下来,要消耗差不多十七八石糙米。

加上食盐、衣物、柴碳开支,二十贯钱都打不住。

等到糙米加工好,赵三娘子也做好朝食端了过来。

朝食为粗粝糙米饭,佐以盐渍野菜。

赵笈梗着脖子,艰难将这些吃食咽下。

吃完后,和赵三娘子打了个招呼,匆匆出门。

目标是县城里的赌坊。

赵笈踏入赌坊时,汗臭混着劣酒气扑面而来。

一盏褪色灯笼悬在梁上,照得屋内昏黄如豆。

八张柏木案几围满粗布短打的赌客。

最里间案上堆满碎银铜钱,庄家是个疤脸汉子,正将骰盅摇得山响。

骰子在黑釉碗底叮当乱跳。

疤脸沙哑的吆喝混着铜钱撞击声:“四五六,杀小赔大!”

有醉汉踢翻条凳,咒骂声中起身离去。

赵笈挤开身边赌徒,坐在庄家正对面空位上。

疤脸看了眼赵笈光洁溜溜的头顶,嗤笑道:“小和尚也想玩两把?”

赵笈默默从僧袖中摸出十枚开元通宝拍在“大”字上。

“买定离手!”

疤脸猛扣骰盅,盅底与桌面相撞,发出闷雷似的“咚”声。

骰盅揭开。

二二幺,小。

满堂轰然炸开的咒骂声中,疤脸抬手将赵笈面前铜钱拢走。

赵笈又摸出十枚铜钱,拍在了“小”字上。

骰盅揭开。

四四六,大。

接下来数局,赵笈或押单双或押大小,小赢大输,身上百十枚铜钱很快输光了。

疤脸笑眯眯将赵笈身前最后一点铜钱拢走。

看着不再下注的赵笈,开口道:“小师父若是没赌资了,不妨让开座位给旁人。”

赵笈弯腰脱下左脚僧鞋,在鞋里摸索片刻,掏出一角银子,推至“围六”的朱砂圈内。

周遭赌徒哄然,有人嘀咕:“小秃驴输红眼了,竟然敢押全围。”

疤脸眼角抽搐,冷笑道:“小和尚好大胃口。这‘至尊豹子’若开出来,按本坊规矩,一赔八十!”

赵笈没有说话,心念一动间,菩提树上数颗浅白色的菩提果,化为白色气运融入他的体内。

理论上,他拥有菩提树,任何和他接触过,产生因果纠缠的人,都会提供一份因果之力,化身为菩提果出现在菩提树上。

但大部分菩提果,最终根本无法成型。

比如他扶老奶奶过马路,结下善缘,也会诞生一枚菩提果。

但除非他能够扶老奶奶过上万次马路,否则菩提果根本没机会成熟。

对于这些菩提果,赵笈就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让其化为气运融入自身。

短暂壮大自己的气运。

正如此时此刻。

就算他不用望气术,也能感知到自身气运,刹那间呈现星火燎原之势。

盅开,六点猩红刺目,三枚骰子如佛前供果般整齐排列。

“中了,围六,见鬼了!”

“豹子,至尊豹子,多少年没见过了!”

围在四周的赌徒懊悔不迭,后悔没跟在赵笈后面押注。

疤脸面皮青白,但终究没有发作,拨拉出一堆碎银到赵笈面前。

赵笈收拢起碎银,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挤开身后激动的人群,离去。

门口把风的几个泼皮,转头隐晦看了眼疤脸。

疤脸盯着赵笈离去的背影,微微摇头。

小秃驴有点邪门,或许和铁佛寺那帮大和尚有关。

大周治下,僧人和道士最不好惹。

七八两银子的得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笈走出赌坊,在街口等了片刻,见无人跟踪,方才踏步离开。

等回到赵家所在的西沙坊,却正好碰见儿时玩伴赵牛儿匆匆出现在自家门前。

“牛儿,中午来家吃饭。”

刚赢了笔银子的赵笈,心情很好。

赵牛儿却神色凝重:“二郎,赵叔和赵大哥运盐出事了!”

赵笈神色顿变,“怎么回事?”

赵牛儿匆匆道:“听说是背盐的时候,被官府人抓了,如今正关在牢房中。我刚才听到消息,准备来告知三婶婶。”

赵笈拉住赵牛儿,“先别告诉我娘,免得吓到她。具体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盐帮采盐,本就是为官府做事,怎么会被官府抓呢?

赵牛儿摇头:“衙门的事情,我不敢多打听。”

赵笈再次叮嘱他:“别告诉我娘,等我先去打探下,回来再说。”

说罢他拉着赵牛儿,先去了趟西沙坊里正家。

出了里正家,又穿过几个坊市,来到蓝田县衙。

县衙监牢在西南角,灰砖墙高一丈四尺,顶上插着铁蒺藜。

刚靠近,就有狱卒出面拦下。

赵笈从怀中摸出一纸文书:“劳驾,西沙坊赵九四亲属探监,这是西沙里正出具的保状。”

和保状一同递过去的,还有几角刚赢来的碎银。

狱卒看到赵笈一身僧袍,又捏了捏碎银,脸色缓和不少。

确认过保状没问题,转身道:“跟我来,进去后莫乱跑。”

牢门在眼前缓缓打开,狱卒提着油灯走在前面。

远处传来鞭打声,皮肉撕裂的闷响混着惨叫。

赵笈的脚步声惊起几只老鼠,窸窣窜过草堆。

来到一处牢房前,狱卒将有灯挂在壁角,转头交代道:“最多一刻钟时间。”

赵笈双手合十:“劳烦。”

赵九四蜷在墙角草堆上,左脚踝锁着铁链,链子钉死在墙里。

他右脸肿着,结痂的嘴角粘着几根干草。

听到动静抬头,当看到是赵笈时,挣扎起身。

想要靠过来,却被铁链限制住,“二郎,你怎么来了?”

赵笈抓住围栏,低声说道:“爹,大哥,出什么事了?”

大哥赵筌坐在赵九四身旁,囚衣后背渗出血痕。

手腕戴着木杻,指节紫胀。

赵筌脸上露出愤怒:“盐帮在官盐中暗藏私盐,让我们当了替死鬼。”

赵九四咳嗽几声,缓缓说道:“这次运的盐中夹杂私盐,被盐铁转运司的人发现了。盐帮拿我们顶锅,估计会判个流放。”

在大周,贩卖私盐是重罪。

赵九四喘了口气,对赵笈叮嘱道:“我和你哥被流放后,你带着你娘离开蓝田县。盐帮丢了那批私盐,我怕他们会迁怒于你们。”

赵笈想了想,说道:“本朝律法,笞、杖、徒、流四种刑罚均可赎免。只要能凑够80贯钱,便可免除爹和大哥的流刑。”

赵九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和赵筌在盐帮背盐,一年下来不吃不喝也不过40贯铜钱。

人吃马嚼,根本剩不下多少。

如今又能去哪凑出80贯钱来。

“爹,大哥,银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们且安心。”

说话之间,狱卒前来催促。

赵笈又从怀中摸出几角碎银递给他:“牢头大哥,我爹和大哥在狱中,劳烦照看一二。”

狱卒见了银子,爽快点头应下。

出了监牢,赵笈摸了摸身上钱袋,赢来的碎银,刚才花出去了差不多一半。

赵九四二人赎罪的钱加上打点的银子,起码还要再弄到一百贯钱。

“赌馆不能再去了,免得引人注意。”

赵笈抬头看看艳阳高照,自语道:“看来只能回寺里借钱了。”

他是没钱,但铁佛寺有钱。

无尽藏,功德贷!

无尽藏财,生生不息。普济众生,借贷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