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铁链缚苍鹰

顺治三年的初春,盛京依旧被寒冷笼罩,城墙上的积雪尚未消融,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崇政殿外的青石板冰冷而坚硬,耿仲明就跪在这石板之上,寒风如刀,割着他的脸。

镶蓝旗甲胄的护心镜在雪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多尔衮冷峻的面容。多尔衮身形高大,气势逼人,蟒袍下露出半截锁子甲,那是皇太极生前赐予的御用之物。如今穿在多尔衮身上,更增添了几分威严与神秘。满洲侍卫如同一尊尊雕像,手持虎枪,枪架在耿仲明肩头三寸之处,枪尖上凝着冰碴,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怀顺王可知为何削你兵权?”多尔衮语调冰冷,用靴尖轻轻挑起耿仲明的下颌,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耿仲明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混着血丝的唾沫,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恐,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奴才所领汉军,去年在杏山多耗了三万斤火药。”他故意不提私葬东江旧部的事,眼角余光瞥见范文程正站在殿角,手中拿着笔,认真地记录着。

远处传来海东青的尖啸,那是代善世子新得的猎鹰。这尖锐的叫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更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耿仲明心中暗自叹息,他深知自己如今的处境如同这被铁链束缚的苍鹰,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展翅高飞。

多尔衮冷笑一声,松开了耿仲明的下颌,缓缓说道:“三万斤火药,哼,这不过是个小过错。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私葬东江旧部的事吗?”耿仲明心中一凛,额头上冒出冷汗,但他还是强装镇定,说道:“睿亲王明察,奴才只是念及旧情,不忍那些战死的弟兄曝尸荒野。”

多尔衮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杀意:“旧情?你可别忘了,你如今是大清的臣子,要以大清的利益为重。私葬东江旧部,这是对大清律法的公然挑衅。”耿仲明跪在地上,头低得更低了,他知道自己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默默承受着多尔衮的斥责。

旧部如残烛

镶蓝旗大营里,气氛压抑而沉重。韩铁手坐在营帐中,用断指残掌摩挲着一面焦黑的军旗,那是天启七年毛文龙亲赐的“敢战旗”。这面旗帜历经战火的洗礼,早已千疮百孔,但在韩铁手心中,它却是东江旧部的精神象征。

三十七名东江老兵被编入新组建的汉军正黄旗,须在五更前拔营。老兵王栓子突然跪倒在韩铁手面前,露出后背的黥刑烙印,眼中满是悲愤:“耿帅,他们说咱是‘贰臣养的狗’!”韩铁手心中一阵愤怒,他紧紧握住拳头,关节都泛白了。

“兄弟们,别听他们胡说。咱们当年跟随毛帅出生入死,为的是保家卫国。如今虽然形势变了,但咱们的骨气不能丢。”韩铁手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他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却充满了力量,让老兵们的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帐外传来满语呵斥声,镶白旗的监军雅布兰掀帘而入,皮靴踩碎地上一只青瓷酒盅。那是耿仲明昨夜祭奠毛文龙的器物。雅布兰一脸傲慢,将调兵文书拍在案上,羊皮纸卷起一角,露出“分驻锦州”四个朱砂字。

韩铁手注意到文书边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心中暗自警惕。他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说道:“雅布兰大人,这文书为何有被火燎过的痕迹?”雅布兰冷笑一声:“这你就不用管了,王爷有令,你们必须在五更前拔营。”

韩铁手心中明白,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但他也不敢违抗命令。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们会按时拔营。但请雅布兰大人转告睿亲王,我们东江旧部绝不是孬种,无论到哪里,都会为大清效力。”雅布兰哼了一声,转身走出营帐。

韩铁手看着调兵文书,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是多尔衮对耿仲明的又一次打压,也是对东江旧部的不信任。但他也清楚,他们如今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听从命令,踏上未知的征程。

金鳞岂是池中物

盛京西郊的演武场,三百门新铸的红衣大炮列阵如林,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多尔衮站在炮阵前,身后跟着一群满洲贵族,神情高傲。他让耿仲明试射最远的一门大炮,炮靶却是块松木灵位,隐约可见“毛”字刻痕。

“听闻怀顺王擅炮术。”多尔衮抚摸着烫金的炮管,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当年登州城头,一炮轰碎过山东巡抚的轿辇?”耿仲明心中一阵愤怒,但他还是强忍着,说道:“睿亲王过奖了,那不过是侥幸而已。”

火药装填时,耿仲明发现引信被刻意截短。他心中一沉,明白这是多尔衮故意刁难他。他忽然想起崇祯五年,孙元化在登州教他们测算抛物线时说的话:“弹道如命运,终究要坠地。”

耿仲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仔细检查了大炮的各个部件,然后点燃了引信。轰隆巨响中,炮弹偏离靶位三百步,惊起飞鸟蔽空。多尔衮大笑离去,留下句满语谚语,范文程低声翻译:“困龙嚼铁链,越嚼牙越疼。”

耿仲明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多尔衮,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怒。他知道,自己如今就像一条被困在铁链中的龙,无法施展自己的本领。但他也不甘心就这样被多尔衮打压,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寻找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寒夜密匣开

子时的王府密室,一片寂静。耿仲明坐在地上,撬开地砖,取出个鎏金铁匣。里面躺着三样物件:毛文龙赠的七星匕首、崇祯三年兵部发的铜制腰牌、还有幅泛黄的《东江布防图》。

这三件物件,每一件都承载着耿仲明的回忆和情感。七星匕首是毛文龙对他的信任和器重,铜制腰牌是他曾经作为大明将领的象征,《东江布防图》则记录了他们当年在东江的辉煌。

韩铁手突然闯入密室,气喘吁吁地说道:“爷,孔有德派人从锦州捎来这个——”他展开油布包,是半块雕刻着狻猊的兵符。当年皮岛分兵时,孔有德持左半,他持右半。符背新刻四字:“月满则亏”。

耿仲明接过兵符,心中一阵忧虑。他知道,孔有德这是在提醒他,如今他们的处境已经很危险,要小心谨慎。窗外传来打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耿仲明突然将匕首刺入地图,刀尖正插在当年袁崇焕杀毛文龙的双岛位置。

“毛帅,我耿仲明对不住你。如今我身陷困境,但我绝不会忘记我们当年的誓言。总有一天,我要为你报仇。”耿仲明低声说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韩铁手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心中也充满了感慨。

白蟒缠身

次日清晨,礼部送来新的王印——印钮从盘龙改为蹲虎,印文少了“总兵官”三字。使者是索尼的侄子,一脸傲慢,故意让随从抬进十口包铁木箱。

“睿亲王体恤王爷劳苦。”年轻人踢开箱盖,里面堆满生锈的镣铐,“说您既管过矿工,这些...呃...改制军械的活计...”耿仲明抚摸着箱体上的刀痕,认出是松山战场的明军盾牌改制。他心中一阵愤怒,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

他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溅了血点。使者退走后,林慕雪从屏风后闪出,把脉时低声道:“那茶里的砒霜分量,够毒死头牛了。”耿仲明心中一惊,他没想到多尔衮竟然如此狠毒,想要置他于死地。

“慕雪,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我倒要看看,多尔衮能把我怎么样。”耿仲明咬着牙说道。院中海棠树剧烈摇晃,藏着的人影消失前,露出镶白旗特有的蓝翎箭袖。耿仲明心中明白,这是多尔衮派来监视他的人。

“慕雪,你去安排一下,密切注意府里府外的动静。我们要小心谨慎,不能再中他们的圈套了。”耿仲明说道。林慕雪点了点头,说道:“爷,您放心,我会安排好的。您也要注意身体,别气坏了自己。”

鸦声碎斜阳

被削兵权后的第七日,耿仲明登上盛京西北角楼。从这里能望见浑河,当年皇太极就是在对岸给他封王。河滩上有群乌鸦在啄食什么,近看才发现是具穿着汉军号衣的尸体,胸口插着木牌,满文写着“逃人”。

耿仲明心中一阵悲凉,他想起了那些曾经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韩铁手突然指向南方——三十里外烟尘腾起,是多铎率领新编的汉军镶黄旗出猎。队伍最前方,那杆本该属于耿仲明的织金龙纛,如今被一个满洲少年擎着。

晚霞将旗面染得猩红,恍如当年登州城头的火光。耿仲明解下佩刀扔向鸦群,刀鞘上“东江”二字很快被鸟粪覆盖。他望着远方,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韩铁手,你说我们这一辈子,到底是对是错?”耿仲明突然问道。韩铁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爷,我们当年跟随毛帅,为的是保家卫国。后来形势所迫,我们投靠了大清。虽然如今处境艰难,但我们问心无愧。”

耿仲明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我们问心无愧。只是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夕阳渐渐西下,余晖洒在耿仲明的身上,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和落寞。

此时,耿仲明的心中五味杂陈。他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将领,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如今,却被多尔衮打压,兵权被削,生命还受到威胁。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东山再起。

然而,耿仲明毕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他不会轻易放弃。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寻找机会,摆脱困境,重新找回自己的尊严和地位。

在这寒冷的夜晚,耿仲明独自一人坐在王府中,望着窗外的明月,陷入了沉思……